駙馬都尉沐昕受命暗中督查從江南、山西乃至全國遷民至北平之事,他說要帶著常寧公主回原北平燕王府的消息傳到沐海棠耳中,沐海棠當即明白,她四叔在用一種中庸溫和的方式來平衡對待她與常寧公主之間的差異。一邊是他的愛妻,一邊是他從小心疼的侄女,他希望雙方都好。當然,能平衡這兩人之間的暗湧,最得益的人也是他。
讓沐海棠始料未及的是她才看完四叔的信,公主府就來人了,說請她收拾行裝隨公主北上。說沒預料,其實也能猜得一二,費了那般力氣要分開她和七儉,哪能如此輕易就放過。三月早晨的日頭舒服得很,沐海棠卻站在院裏冷汗直流。
“這位大人,煩請回稟公主,我兒亡父祭日臨近,不日她將陪同我前往江寧觀音山拜祭她父親,還望公主體恤。”沐李氏說的也是實情,沐海棠父親的祭日確實就不在久之後,而這個時間不夠陪公主北上南下的走一遭。因牽涉沐家第一任黔國公之事,就算顧著沐昕的麵,公主也不會強行帶人。等侍衛一走,沐海棠感激的衝母親鞠躬,什麼也沒說,她相信母親懂她此時想說什麼。
二喜拿了小紫檀盒,從中擺出指甲刀、發剔、穵耳、鑷子等物件,待那人躺好,又見楚雲舒將那人洗好的頭發順著長長的竹墊攤開曬著,這才坐了過去伺候:“爺,奴婢手重了你可得說話。”七儉嗯了一聲,也不再說其他話,似是沒力道一般。這遭罪遭得可謂時間長,頭上爬滿了頭虱,楚大夫用驅蟲藥給洗了好幾遍才算幹淨,指甲也長得長,裏邊還都是汙垢。這些其實不算什麼,好歹是沒動刑不是麼,皮肉之苦免了,也算得一大幸。
二喜給她剪指甲時,楚雲舒拿發剔給她把頭發修整齊,聽得二喜歎了一聲,於是問:“心疼你家主子爺歸心疼,可別老在她麵前歎氣,剛回來,該喜慶。”“楚大夫,我是忍不住心疼我家七爺,想當初我們一家人在成都府過著好好的日子,那花月郡主一來...”——話音剛到這,花月郡主來了。
七儉是真累,這會太陽一暖就睡得香,全然不知自個身邊換了人,醒來隻覺手指被人拿捏得舒服,輕哼了一聲:“遞杯茶給我。”說完才睜眼,看清是沐海棠,瞬間的反應竟是想把手抽出來,但沒得逞。
或許真覺不妥,七儉坐得端正的坐起來,被陽光曬得差不多幹的頭發也剔得齊整,隨手挽了發髻紮起,這才向沐海棠施禮:“郡主,多日不見。”沐海棠不知該怎麼麵對此時的七儉,隻得放下指甲刀笑得搖頭:“你是該怪我。”
仿佛被什麼事給想得愣住,七儉目光空洞的對著沐海棠看了好一會才哦的一聲回神:“說哪裏話,你已盡力,我這不是完好如初的坐在你麵前麼。”剛才那一目空洞的目光讓沐海棠心驚,七儉像是真一時想不起什麼事一般陷入茫然,是想不起她們曾經一起經曆過什麼?那未免也太詭異。於是避了話題,問她晚上想吃些什麼,本以為從牢裏出來會想吃些山珍海味打牙祭,卻沒成想她在這上麵毫無要求,隻說都好。
每日三餐準時,午飯後小憩,晚飯後去商號溜達一圈,晚間在書房看書算賬寫字,規律得很。但沐海棠知道這不對勁,七儉不和她交流,甚至是刻意避著她。原本以為這是在賭氣,可越往後越發現不對勁,七儉是真心怕她。
月上柳梢頭,沐海棠一人坐在院裏散步,初春的夜還冷,她裹著裘衣,遠遠的看去似是山中精神來鬧凡塵了。楚雲舒也為這月下美人的顏資驚歎,好半晌才提著茶壺過去,把虎皮墊在石凳上,這才招呼心思深沉的人:“郡主,在下煮了壺七爺最近進的新品茶,來嚐嚐。”
見沐海棠喝茶還是不說話,楚雲舒給她添了茶笑笑:“郡主憂心雲舒能明白,但郡主千萬別認為七爺是成心和您過不去成心跟您置氣,真不是。這是我整個大明帝國亦或說從商周開始至今從未有大夫涉及的一個領域,這個領域的問題那麼明明白白的擺在人們麵前,但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繞過去,那就是,心疾。”
沐海棠聽楚雲舒談論心疾,倒真是來了興致,雖也有不少大夫在知道患者心有鬱結後會寬慰其家人讓其解開心結,但整體的如此有條理的來分析心疾,她還是頭一回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