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夏原吉的密信正是出自七儉之手,她清楚,此事隻有經夏原吉之手,她才有可能在這場風暴中保全她自己。一是夏原吉聲名在外,二是她聽舒鴻箋給她說過一件事,在常寧公主大婚婚宴上的事,所以她賭了這一把。想她小小商民,遞密信到夏原吉手上本屬不可能,但天下沒有不愛財的人,夏大人身邊,總會有能用重金買動送封薄信的人,一級夠不著,就一級一級往上遞。
沐海棠和朱悅然也返回京裏,原本以為要走到很遠,遠到再也不見,可一轉眼,又得服服帖帖的站在皇權麵前麵對這一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話真不是生員士子寫文章時的一句漂亮話,這是事實。皇權在手人握著你的命脈,你走到天涯海角,她收收手指,你就得回。
禦窯廠的事鬧得動靜比七儉預想的還大,新帝剛即位,對皇權正統十分看重,而原本隻供皇家的禦窯廠瓷器竟被私販到各處,皇帝氣極,要求徹查此事,凡與此事牽連者,輕則重獄,重則殺頭誅連。
七儉被下獄七天,過了她算好的日子,她隱約感到此事出了變故。按理說,不管此事由誰掀開,夏原吉收到她的密信,理當是在第一時間保她,因她是花月郡主幕僚,隻憑這一點,她就敢在夏原吉手中要生機。可如今,她還盤坐在濕冷的大獄中冥想,沒有一絲月光能透進的獄牢讓人感覺毛骨悚然,時不時有耗子吱吱叫著跑過,或許,它們剛吃過死人肉,這地方,死了也不一定能及時出去,或許要等兩日才會有人發現你死了。
“維喆(夏原吉字),此事你不要太執著。”此時的夏府書房內燭火明亮,蹇義對眉間愁色頗濃的夏原吉勸言,但他明白,此時這人聽不進勸,兩人相識這些年,他明白,這位老兄這回是真把自個搭進去了。“宜之(蹇義字),你的話我懂,沈公子下獄至今不得出,並非為兄舉證不足,而是為兄用力過猛,讓人起了妒心。隻怪我在她大婚當日太過不自重,讓她看了端倪。”——夏原吉這話驚嚇蹇義,如此直白的說常寧公主對花月郡主的占有欲,實屬膽大,蹇義站起來走到門邊聽了聽,沒有動響,這才走回原處:“我的兄長,你可不能再往這事裏攙和,要想沈公子平安無事,該動的不是你,而是花月郡主。”
兩人正說著話,管家來稟說有貴客臨門,並將拜帖呈上。蹇義搶了先接過拜帖,一看就點頭:“果不其然,她也慌了手腳,看來那位沈公子對她來說十分重要。維喆,如此你更不能見她,她亂你不能亂。管家,給貴客回話,說你家老爺染疾已歇息不便見客,改日登門拜訪去當客。”蹇義說完管家不敢動,直到自家老爺點頭,他這才領命去複。蹇義說的所有話裏,最後一句才是給沐海棠聽的,他是在說,讓她明白此事究竟誰是主誰是客,而客,隻能是協從,不能反客為主,否則將壞事。
沐海棠在夏府吃了閉門羹,此時一身男裝裹著鬥篷走回轎子,身影頗顯蕭瑟。她聽懂了蹇義讓管家轉的話,可她不懂要怎麼下手去救七儉,此事明顯是常寧公主從中作梗要置七儉於死地,夏原吉救不了,那還有誰能救得了?而她此時隻能裝作不知,否則多說一句都是錯,都是陷七劍於更險地的錯。
深夜到了大獄,唐劍雖說已打點好獄卒,但進去後才發現離七儉牢房轉彎處仍站著兩獄卒,這是要監聽。能見到人已是萬幸,沐海棠克製著走到牢門口,看清那個盤坐在地上雙目緊閉的人,輕聲喚了一聲守信,就見那人猛的睜開眼睛。沒等她說話,沐海棠趕緊做了一個手勢,隻這一瞬間,七儉就明白有人在轉角處聽話,於是吞下那激動得顫抖的想念,咬著牙把字一個一個濾冷:“郡主未免太不重信用,當初在下願為郡主效力,郡主也對在下許諾萬事保在下周全,如今不過一件蒙冤小事,為何還不見郡主出力救在下出去?”
七儉說這些話時在沐海棠手心裏寫讓她不用回話,沐海棠本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隻握緊七儉的手搖頭,最終用極小的聲音說:“你信我,我拚盡全力也會救你。”七儉卻搖頭,抵在她麵前回:“你別犯傻,聽我說的做,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動,不要用你的任何力量來救我,隻有這樣,我才能出去。你也要信我,我會自救,我一定要出去也一定會出去。”
沐海棠方寸亂得厲害,這會竟隻是搖頭不語。七儉卻猛的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著自己:“我是爛泥裏滾過的人,和這樣的事打交道知道該怎麼走。沐海棠你聽好,如果你真的有那麼一點喜歡我,那就把我當你喜歡的人來相信,不要亂動。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生離死別的悲戚更不是相濡以沫的同生共死,我們現在,隻需各自把彼此最陰狠狡詐的一麵拿出來和想置我們於死地的人去鬥,就行了。活下來,才有情愛,才有將來。”
如果說沒有被七儉在牢裏的一席話震駭住那是騙人,沐海棠自大獄回家,獨自在房間坐了半夜,最終明白,七儉說的是對的。一遍遍把那冷酷無情的話咀嚼,她從那些話裏感覺到了先苦後甜的濃濃暖意。那些話,就是七儉說給她的山盟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