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的聲音停了停,而後裴昱明道:“裏間太暗了,去添燭。”
暗嗎?明明再亮點,屏風上都要映出裏間的情景了。
雖然不理解,但至少裴昱明還肯搭理她,央嫵乖乖點頭道“是”,點了燭火,端著燭台返回屏風旁。
裏麵傳來一陣嘩啦水聲,央嫵下意識低頭回避,指尖不安地輕劃幾下青銅燭台座底。
“殿下,燭台可要放置到裏麵?”
“不必。”
不拿進去照明為什麼讓她取燭火來?
央嫵不解地隔著屏風看向裴昱明,妄圖揣摩他的意圖。
“規矩忘了?”
裴昱明的嗓音夾著水汽,慵懶中暗含慍怒。
央嫵微愣,幾乎是在一瞬間確定自己已然暴露,隨即膽顫下跪,高舉燭台過頭頂:“央嫵不敢。”
隔斷裏外空間的絲質屏風並不厚實,光源映照,影影綽綽勾出投射在上的模糊人影。
裴昱明不再言語,央嫵也不敢出聲,眼神心虛地左瞟右瞟,極力思考待會解釋和求情的措辭。
舉燭的滋味不好受,央嫵也隻有在學規矩的時候體驗過,因為她當時隻是廚房一個小丫鬟,連奉菜到主子跟前的機會都少之又少,教習嬤嬤讓她跪了半刻鍾,體會體會要領便喊了停。
僅僅是那半刻鍾,央嫵就深刻認識到,近身伺候的差事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幹的,相比繁瑣又磨人的規矩,還是幹廚房粗活來得簡單。
那時的央嫵完全沒有想到今日,呈遞物件的這套動作會變成懲罰落到頭上。
央嫵盡量轉移開注意力,不去關注雙臂的陣陣麻痹感,以及雙膝的冰冷刺痛。
她在腦子裏排演裴昱明待會可能會盤問的問題以及應對之策,無一例外都導向裴昱明大怒,把她丟回廚房繼續燒火的最終結局。
央嫵寬慰自己,回廚房也沒什麼不好的,也就是平時隻能吃食材的邊角料,住五個人一間的大通鋪,做拾柴清灰的苦活而已……
洗去風塵後,裴昱明隨意套了件寢衣,腰帶係得鬆垮,眼見屏風上舉著燭台的人影姿勢越來越不得當,抬步繞過遮擋,隻見分別多日的人一臉心如死灰,幾乎要癱坐到地上。
裴昱明本身就比央嫵高出許多,一站一跪間差距更加大。
央嫵感受到側旁傾擋過一片壓得人不敢呼吸的沉重陰影,猛然驚醒跪直調整姿勢,連抬頭窺探他臉色都不敢,緊張得直咽口水。
由於長久地舉著胳膊,袖子順著重力向下滑落,露出半截藕臂,半遮半掩其中光景。
裴昱明伸手挑開她的衣袖,明亮的燭火直直照著愈合血痂之上新扯開的鮮紅裂縫。
“這麼多天了,傷還沒好?”
裴昱明的語氣平淡,似乎是在關心她的傷勢。
可他若是真不知道真相如何,又怎麼會這樣直奔主題地懲罰她?
裴昱明的指尖觸碰到她顫抖不已的小臂,央嫵隻覺死期將近,抖著聲音小聲辯解:“回殿下的話,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隻是今晚出了點小狀況。”
“傷好得差不多了,那就繼續跪著。”
語氣越平靜,其後蘊含著的情緒越深不見底。
央嫵慌亂道:“殿下——”
“閉嘴。”
央嫵被他冷厲的嗬斥嚇得一抖,眼中蒙起一層輕霧,咬著下唇不讓抽噎聲溢出。
裴昱明轉身離開,不知是去看書還是就寢休息。
如果他真自顧自睡了,那她豈不是要充當人型燭台到天明?
燭台下續起熔化的蠟油,托舉著的手抖如篩糠,熔化的蠟油平麵上也跟著一起顫抖著泛起漣漪,晃晃蕩蕩地,不多時就要滿溢流到手上。
央嫵真的害怕了,抱著縮頭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的心態再度出聲喚道:“殿下……”
“什麼事。”
裴昱明的聲音從他平時辦公的桌案方向傳來。
央嫵趁此機會活動僵硬的雙腿,艱難挪動換個方向回話。
“燭芯被蠟封住,沒那麼亮了,央嫵換一支,放到殿下跟前照明,好不好?”
“去換。”
“是。”
總算能稍事休息,央嫵抖著手,特意挑了一支最小的蠟燭換上,以便待會少跪一會是一會。
央嫵順著慣性要回到屏風,走到半路反應過來裴昱明剛剛好像沒有反駁她那一串話的內容,於是厚著臉皮挨到裴昱明腿邊,燭台也隻捧到胸前,並不高舉。
“殿下看書不要太暗,對眼睛不好。”
新點的燭光明亮,落在央嫵抬起的眼睛中,眼角殘留著淚痕,眸光如琉璃般清透。
裴昱明上下打量一番膝旁突然多出的人,勾了勾唇角嘲道:“挑了半天,就挑出這麼一支小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