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鏡子又看一會,珍珍小心拿下脖子上的紅紗巾。
她把紅紗巾鋪開在寫字桌台麵上,動作輕慢地捏著方角反複對折。
折成了手帕大小,仍拿回樟木箱子裏收起來。
吹了燈回到床上躺下。
如墨的夜色在臉蛋上流淌,涼意微微浸在皮膚裏。
珍珍躺著眨眨眼,又深深吸口氣,隨後便閉上眼睛睡覺去了。
這一夜夢裏都是香甜的味道。
珍珍夢到小時候,侍淮銘給她摘樹上的槐花吃。
槐花又白又香,她拿在手裏一直舍不得吃。
次日醒來,夢散了。
空氣裏沒有槐花的香味,隻有冬日清晨該有的清冷。
完全醒過神來,珍珍穿好衣服起床,到灶房去準備做早飯。
她剛掀開水缸上的木頭蓋子,鍾敏芬又進來了。
珍珍把蓋子放一邊,帶著些鼻音說:“娘,你怎麼不多睡會?”
鍾敏芬說話也帶著鼻音,“年紀大了,睡不著了。”
婆媳倆都起來了,便搭著手一起做飯喂雞。
鍾敏芬拌雞食的時候跟珍珍說:“珍珍,今天你就別去生產隊幹活了。”
珍珍坐在灶後拉幾下風箱,轉頭看向鍾敏芬,“準備賣炒貨了嗎?”
鍾敏芬點頭,“這不是快過年了嘛。”
入冬快過年的時候,鍾敏芬都會弄點炒貨去街上賣。
土改以後,家裏都是侍淮鍾和陳青梅夫妻倆去生產隊幹活,珍珍大部分時候幫著鍾敏芬做小生意,天氣暖的時候賣豆芽,冷了就賣炒貨。
在珍珍眼裏,婆婆鍾敏芬是個很有本事的人。
今天珍珍沒出門,和鍾敏芬在家炒了一天的花生瓜子。
接下來她便拉著這些花生瓜子,在逢集的時候去集市上擺小攤。
當然每天去擺小攤之前,還是要給生產隊交兩毛錢。
眼見著到了年底,趕集置辦年貨的人越來越多。
怕鍾敏芬和珍珍兩個人忙不過來,陳青梅也不再去生產隊幹活,而是幫著鍾敏芬和珍珍一起賣炒貨。
賣到年根下,和大家一樣開始置辦年貨。
鄉下人雖然窮,但過年也都是會置辦年貨的,畢竟辛辛苦苦忙了一整年,攢下來的餘錢那都是為了過個好年。
這一天,隊裏的婦人們約好了一起上街去趕集。
早些時候各家都已經買好了布,交給了裁縫做過年穿的新衣裳。
現在趕集上街,買的全都是吃的東西。
而趕集對於鄉下人來說也是大事,婦人們早上早早起來梳洗一番,穿上最好的衣服,梳起最整齊的頭發,挎上籃子或拿上袋子,帶上放了寒假的娃娃們。
天還未亮,便結著伴一起往鎮上去了。
陳青梅和珍珍也在人群裏。
陳青梅拉著裝著炒貨的板車,珍珍走在後麵,和翠蘭並著肩。
大家一邊走路一邊聊天,熱熱鬧鬧的,走個十裏八裏的也完全不嫌累。
小孩子們自己走一撥,跑在前麵亂喊亂竄,你追我跑。
鬧鬧嚷嚷中,有人問珍珍:“這現在都撤軍了,不打仗了,淮銘還回不來啊?”
珍珍轉過頭看向說話的婦人,“對,部隊裏麵紀律嚴,暫時還回不來。”
那婦人道:“哎喲,當兵可真不容易。”
身為侍家的人,這種體會自然更深。
陳青梅接著話說:“可不是麼,淮銘現在那是國家的人了,由國家管著,不是隨便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得把國家放在第一位,家人要往後排。”
大家都能夠理解,畢竟國家的安寧太平都是這些人從戰場上掙來的。
自己的小家和國家的安危比起來,自然是後者更重要。
婦人們之間聊不起什麼大話題。
不過說了兩句,話題就又回到了家常小事上。
又有人出聲問珍珍:“珍珍,淮銘給你買的紅紗巾,怎麼不見你戴出來啊?”
珍珍確實沒有戴過那條紅紗巾。
紅紗巾一直被她疊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收在樟木箱子裏。
珍珍笑一下說:“舍不得戴。”
大家都是能明白的。
那紅紗巾對於她們來說是非常金貴的玩意了。
放到她們手裏,也不見得舍得戴出來。
但現在珍珍情況不一樣。
所以又有人出聲說:“哎喲,有什麼舍不得的呀?你戴舊了戴壞了,再叫淮銘給你買就是了。珍珍你命好,淮銘當了軍官,你要享福嘞。”
珍珍笑笑沒接話,不炫耀也不喪氣。
她知道大家都在等著看,她到底有沒有這樣的福氣,能不能享這樣的福。
這個話說上一會揭過去了,婦人們又聊些別的。
走在珍珍旁邊的翠蘭卻繼續聊侍淮銘,忽壓低了聲音小聲問珍珍:“淮銘沒辦法回來,你可以去部隊找他啊,你怎麼不去陪他過年啊?”
說著聲音更小,“你不想他嘛?”
聽到最後的問話,珍珍不自覺臉熱,心裏同時也酸酸地揪了一下。
是挺想他的,也確實很想看到他,但是……
他應該沒那麼想看到她吧。
珍珍仍笑一下說:“他應該很忙,我還是別去打擾他了。”
翠蘭似乎知道珍珍在想什麼,鬆著聲音又安慰她:“你就放心吧,他們剛撤軍回來肯定事情多,其他事情還顧不上。等都安排好了,要麼他回來,要麼叫你過去。”
畢竟是夫妻,見麵肯定是要見的。
隻是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見,見了以後又會怎麼樣。
珍珍不敢過早樂觀,所以看著翠蘭笑笑,點點頭沒再接著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