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鬱的恐懼會遮住雙眼,讓迷失在恐懼中的存在越發沉淪。

但迷失者顯然不包括唐慕。

那雙粉眸仍舊是明亮澄澈的,他從懷中取出了閃閃發光的粉紅晶石,唐慕捧著晶石朝外走去,外麵的變化讓他情不自禁張大了嘴。

在濃霧之中,唐慕看到了若隱若現的扭曲荊棘不斷向上生長,又被一道道蛛網覆蓋攔截,這是兩股對抗的力量,一方來自強大的恐懼魔王,另外一方卻不知道來自何方。

從未見過的荊棘讓唐慕好奇地湊近觀察,他學著恐懼魔王的做法,變出堅韌的蛛絲拉扯開攔路的荊棘。

一根根荊棘被蛛絲扯開,艱難讓出了一條狹窄的道路,唐慕踮起腳尖,努力避開地麵的刺。

“這是漫長的道路,一路上都是受苦的眾生,還是凡人的祂開始走這條路,荊棘刺傷了祂的身軀,留下滿地血痕。”

哪怕唐慕有一身恐懼蛛絲織成的衣服作保護,初雪般的肌膚雖未流血,也被荊棘留下一點淺淡薄紅,唐慕像敏捷的精靈穿梭在黑暗森林中,柔軟的發絲像流水一樣滑過銳利的荊棘。

忽然間,前方傳來了有些耳熟的人類聲音。

唐慕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他鼓起嘴,吹開綠色霧氣,看到了一道蜷縮在荊棘裏的身影。

那是狼狽不堪的路成林,荊棘束縛住了他的四肢,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喉頭偶爾溢出痛苦的低吟,可即使是這樣,這個人類身上並沒有傳出任何情緒波動。

唐慕有些奇怪,他記得路成林一驚一乍,很容易就會掉落出稀薄的情緒值,這次是情緒值徹底被榨幹了嗎?

“你還好嗎?”

柔軟動聽的聲音傳到了路成林的耳畔,路成林其實已經有些聽不清了,甚至渙散的意識有些無法理解外界傳來的信息,但那種奇妙的音色讓他感到了久違的暖意。

唐慕半蹲下來,取出了一朵小粉花和一小塊粉紅晶石,對路成林輕聲道:“張嘴。”

路成林像躺在雪地裏快要凍死的人,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冷過了,他從未和其他人說起自己過去的事情,流浪在外、偷竊為生、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過去。

那是一段糟糕的、他不願再想起的歲月。

可他似乎重新回到了過去,因為盜竊失敗,被憤怒的大人抓起來用鞭子抽了一頓,單薄的衣物被抽破了,他蜷縮在冬天積雪的街道上,每一處傷口都在刺痛。

他可能要死在這個冬日了,沒有人會在意他這個小偷,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活著有什麼意義,他從骨子裏就已經爛透了,骨髓裝著下水溝的陰暗物。

可是真的好冷啊。

鮮血順著眼窩滴在睫毛上,暈在眼球上,朦朦朧朧的紅像一團溫暖的火,有什麼食物送進了他的嘴裏,他吃力地張嘴吃下。

香甜又溫暖的味道。

溫暖到他全身都開始顫抖起來了,好像有什麼溫熱的液體從眼眶滑落而下。

他聽到一道空靈的像天使一樣的聲音詢問道:“發生了什麼?”

暖融融的火光映襯著天使般的容顏更加美麗,路成林一瞬間感到了雙目的刺痛,被那過分美麗的光刺目的痛,眼淚洶湧流下,蒼白無色的唇瘋狂顫抖,吐出破碎的字眼:“…是你來……接我了嗎?”

聽說好人死後會有天使來接引。

“嗯?”那柔軟的聲音透出了困惑。

那天使知道他犯下偷竊的罪行嗎?應該是知道的。

“對…不起,我……不該偷東西……”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窩裏掏出來般滾燙。

潔白的手輕輕落下,摘下了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鏡,“這是你偷的嗎?”

失去了眼鏡的鞏固,一瞬間龐大的痛苦幾乎要摧毀他全部的理智,他聽到係統的瘋狂播報聲,可遲鈍的思維已經無法理解這些是什麼意思。

他的思維好像停留在多年前那個要凍死他的冬夜,對著像幻覺一樣的天使傾訴道:“我…我錯了……別討厭我。”

濃鬱的粉紅霧氣從這個血淋淋的人類身上散發出來,於是唐慕彎了彎眼,真摯道:“嗯,我喜歡你。”

刹那間,那被鮮血染紅的雙眸褪去了所有負麵情緒,沒有恐懼、嫉妒、悲傷與彷徨。

在離開遊戲的最後一刻,路成林露出了一個懵懂的笑。

“祂了拯救絕望的迷惘者,信仰落在了信徒身上,在枯涸的心田裏開出了花。”

唐慕拎著眼鏡腿看了一會兒,這個東西都是血,有點髒,他本能地不太喜歡這個冰冷的物件,也不知道路成林為什麼要偷這個東西。

不遠處的動靜越來越大,唐慕抬起頭,隱約看到那不斷生長的荊棘刺破了蛛網的束縛,紮進了堅硬的岩壁裏,一道道裂痕從岩壁表麵蔓延,一塊塊碎石砸了下來,被層層疊疊的荊棘和蛛網接住,憤怒的吼聲越來越大。

不僅是困在荊棘叢中的恐懼怪物們在吼叫,恐懼魔王叔叔在嘶吼,一隻隻紅綠相間的蛛瞳在濃霧中若隱若現。

那些被他治好的怪物重新陷入了混亂。

唐慕看到了許多荊棘構成十字架,將一隻隻恐懼怪物釘在十字架上,宛如一場審判。

綠色的血液順著蛛腿滴落而下,流淌在紫色的荊棘上,將猙獰的荊棘塗抹上一層生機勃勃的綠意,更多的血液滴落在低矮荊棘覆蓋著的地麵上,血液實在是太多了,還來不及融進土壤裏,積成淺淺的一灘。

像唐慕沒見過的翠綠草地。

纖白的指尖簌簌發顫,忍受著荊棘花海裏前行的癢意,有時那纖細瑩白的十指會忽然張開,粉花從他的指縫中滑落下去,灑落在纏繞住恐懼怪物的荊棘上。

粉花盛開在深綠的荊棘之上,荊棘迅速軟化,恐懼怪物跌落而下,它身上被洞穿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著綠意。

“一路的血痕都開出了花,那些花擋住了荊棘,於是萬物眾生也跟著走這一條祂走過的路。”

一朵小粉花落在了荊棘的尖刺上,完美包裹住了那一點銳利,隨後是第二朵、第三朵……

紛紛揚揚的粉花灑落在荊棘上,宛如溫暖的春風吹拂過冬季枯樹,讓光禿禿的荊棘染上深深淺淺的粉色,被粉花覆蓋住的荊棘收斂了滿身的刺,像被馴服般順從地交錯纏繞,形成了天然的花梯。

柔軟的赤足踩在癡纏的荊棘上,不安分的荊棘偶爾摩挲時泛起的癢讓漂亮怪物蜷縮腳趾,瓷白的指根暈出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