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又一滴粘稠的綠血滴滴答答落下,就像下起了一場稠密的雨。

唐慕仰起頭,他看到這裏的荊棘上都或多或少纏繞著絲絲縷縷的斷截蛛絲,岩壁上殘留著激烈的戰鬥痕跡,一個目前他見到的最大的荊棘十字架屹立於此,荊棘十字架縱向貫穿了布滿獠牙的巨口和臃腫的尾部,橫向架

唐慕身後的恐懼怪物們發出了顫抖的嘶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恐懼魔王暗淡的蛛瞳轉動一二,那六隻能夠動彈的蛛腿吃力地攏起,似乎是想要給予它的子民最後的庇護,那傷痕累累的紡織器最後一次迸發出了堅韌的恐懼蛛絲,染血的蛛絲交織在唐慕的四周,隔絕開蠢蠢欲動的荊棘,組成了一道脆弱的逃生通道。

“快…逃…帶著幼崽離開……”

當雄偉龐大的軀體隻剩下堅固的外殼,缺失了內在支配的力量時,這樣掙紮的舉動隻能透出些許悲哀。

唐慕身後的恐懼怪物們聽到魔王的指令,連忙慌亂地轉身離開,唯獨唐慕還是停留在這裏,睜著那雙澄澈的粉眸,安靜地打量著恐懼魔王。

那樣明亮的眸光,似乎它現在並不是孱弱的戰敗者,而是一位威風凜凜、保衛了巢穴的恐懼大魔王。

這一次,恐懼魔王拔高了音調,“快逃!!!”

“祂終於來到了魔鬼麵前。”淡淡的朗誦聲輕而易舉蓋住了恐懼魔王的吼聲,恐懼魔王的眼裏被絲絲縷縷的紅意覆蓋,它拚命掙紮,但荊棘隻會更深地刺入軀體。

唐慕聽到那聲音變成了一種奇怪的腔調,像是嘲弄,又像是不屑般輕笑了起來:“魔鬼跪伏在地,親吻著祂的足尖……”

“成為祂最忠實的信徒。”

念到這裏,那譏嘲的笑聲再也止不住,他隨手丟棄了黑色羊皮書,這一行為讓神職人員服飾顯得尤為荒誕。

無數荊棘刺破蛛絲,就像割破華美的綢緞般輕易,破裂的蛛絲如細雨灑落,無數荊棘極速向上生長,紮進厚厚的岩壁,像壓倒駱駝最後一根稻草般洞穿了這處屏障。

“不……”恐懼魔王絕望道。

塵土灑落而下。

一束陽光透過這細小的縫隙,呈光柱狀垂落進陰暗的洞穴。

這是陌生的、與陰森洞穴格格不入的陽光,恐懼魔王像對待極具殺傷力的未知武器般充滿驚恐,荊棘刺穿的孔洞不止一處,一束束夢幻般的光柱穿透而來,於是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隻需要紀維昀再牽動一下荊棘,這千瘡百孔的岩壁就會徹底支離破碎,壓垮整個恐懼洞穴,埋葬這裏的一切。

這些怪物本就是肮髒的,全部都撕裂了埋葬了也沒什麼不好。

隻是忽然間,那充斥著癲狂怪誕的藍眸怔住了。

因為紀維昀看到了,那白發粉眸的漂亮怪物站在這光暈中央,沐浴在光輝下,他的身後是大片大片爛漫的粉花,光照在荊棘上暈出紫色微光,照在絢爛的花上又漸變成了粉色,迷蒙的光線仿佛編織出了一個繽紛唯美的夢境。

其實在無數次傳教的時候,紀維昀對所謂神的故事一點也不信服,沒有半分尊重,可眼前這一幕與傳說中的神跡有片刻的重合。

他看到那漂亮怪物仰起頭,微闔起雙眸,雪白的睫羽似乎要融化在陽光中,如瀑的長發呈現出柔和的微光,裸露在外的素頸在這個姿勢中線條顯得尤為高貴纖長,渾身上下純淨得像神靈從融化的新雪中沐浴而出。

這灼目的光穿透視網膜,將眼前的影像印在了紀維昀混亂不堪的腦海。

原來最適合這個怪物的並不是白色,而是光明。

下一秒,荊棘窸窸窣窣朝著唐慕湧來,唐慕根本來不及躲避,一根根荊棘像蛇一樣環繞而上,纏繞住精致的腳踝、纖細的腰肢、修長的脖頸,將唐慕吊在了荊棘十字架上。

修長的手指挑起了唐慕的下頜,順著唐慕的臉頰往上滑,摸上了唐慕的耳廓,在唐慕三令五申明令禁止的耳朵上不輕不重揉了兩下。

唐慕的耳朵顫抖了一下,那張猶如神靈般完美聖潔的臉上浮現出並不莊重的紅,紅到脖頸上都染上了這樣豔麗的色彩。

魔鬼在看著荊棘神走那段道路時,看的究竟是神靈對眾生的悲憫,還是受辱時動人的神情?

那極具侵略性的視線一遍又一遍巡視著唐慕,細致到像是要把他的每個反應都看在眼裏。

如此貪婪的注視,似乎預示著虛偽的麵具後撕裂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麵:

這個人類不再是乖乖任他揉捏的儲備糧,這是一個將他哄得團團轉的騙子,一個危險的掠食者,一個不聽話的壞人類。

紀維昀的眸色漸深,即使是倨傲也無法掩飾的癡迷、上下滾動的喉結、青筋迸起的手背,還有那不斷噴湧而出的粉色霧氣,足以說明這個人類從始至終有一點沒有騙過唐慕——

他的“愛”。

怪物筆記第一條:一個怪物要學會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馴服你的人類。

每個怪物都有一套馴服人類的方法,用武力、用恐懼……可是在這些東西都不管用的時候,該怎麼辦才好呢?

那些人類一張張癡迷不悟的麵容告訴了唐慕答案。

卷翹的雪睫掀開,迎著光的眸子比用於裝飾神像雙目的寶石還要璀璨惑人。

紀維昀像被吸引般湊了上去,鼻尖抵著鼻尖,仔細端詳著那雙鑲嵌在深邃眼窩中、浸潤著水光、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的粉眸——

瞳孔周圍一圈悄然浮現出了惑人的紋路,宛如流水般不斷旋轉,彙聚成吞噬意識的漩渦。

美麗的怪物主動低下頭,色澤淡雅、形狀完美的唇張開,吐出的不是殷紅的舌尖,而是一朵粉花。

纏繞在唐慕身上所有的荊棘都在這一刻被粉花覆蓋,從唐慕身上滑落,沒有了荊棘十字架?40;支撐,唐慕跌落而下,紀維昀下意識伸手接住了唐慕。

粉眸的色澤越發濃鬱,仿佛有著勾魂攝魄的魔力,讓人完全無法移開視線,紀維昀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立刻閉上雙眼,可是薄唇已經情不自禁張開,在這一刻,他如虔誠的信徒追尋著神靈的恩澤,也像惡鬼貪婪地吸食著新鮮血食。

當雙唇隔著花朵相貼時——

“啪嗒。”

冰涼的眼鏡重新架在了紀維昀的鼻梁上。

——“魔鬼說:‘西西塔爾為您獻上最衷心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