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這幅寒梅圖畫得真好。”
五年前的冬至,那時宋明曦還沒有遇見許柔霜。向來畏冷的他照例躲在書房作畫。奉宋老夫人之命“照顧”二少爺的卓青亦照例守在書房,與他寸步不離。
宋明曦是很不耐煩身後拖個尾巴的,可他天生嗜畫成癡,一旦揮毫灑墨就把周遭的一切忘得幹幹淨淨,因此也就忘了驅趕卓青。
等到寒梅圖一氣嗬成,卓青的誇讚才趁隙鑽進耳朵裏,宋明曦隨手把筆一扔,許是心情好的緣故,並沒有發火,隻拿起畫一邊揣摩格局版式,一邊揶揄道,
“在你眼裏,我的畫就沒有不好的。”
卓青卻聽不出好歹,以為是宋明曦的自謙之詞,言辭懇切地道,
“卓青是認真的,少爺這幅畫的確好看,隻是……”
“隻是什麼?”
宋明曦覺得他漲紅了臉努力辯解的模樣有那麼一絲絲……可愛,於是接了他的話頭,好奇他有什麼“高見”。
被宋明曦黑亮的眼睛盯著,卓青有些赧然,聲音也更小了,
“隻是這畫裏的梅花美則美矣,卻沒有顏色,實在有些……可惜……”
宋明曦聞言,非但沒惱,反而笑了,
“沒想到你還真說到了點子上。”
“誒?”
卓青局促地抓住衣角,不解道,
“既然如此,少爺何不添上顏色?”
“卓青,你可記得今兒是什麼日子?”宋明曦不答反問。
“少爺,今兒是冬至。”
卓青當然記得的,他昨夜守在廚房熬了半宿祛寒湯,就為著宋明曦今冬不生凍瘡,少受些罪。
宋明曦點頭,伸手按在畫上,又道,
“你再數數這圖上的梅花。”
卓青帶著一頭霧水數完,
“少爺,一共八十一朵。”
宋明曦笑而不語,伸手從筆山上取一支大白雲筆,沾了點曙紅,在一側樹枝上點寫出一朵梅花。然後將筆投進青花魚藻紋筆洗裏,接過卓青遞來的溫熱帕子擦淨手,才繼續道,
“前日我讀《帝京景物略》,裏麵提到‘冬至,畫素梅一枝,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盡而九九出,則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圖’。今晨起來,看院中臘梅含苞,甚是可喜,便自製一張消寒圖。即日起,我每日點上一朵,等到開春,這一樹梅花便開成了。”
“原來如此!少爺果真心思巧妙!”
卓青捧著畫,眼裏的崇敬欣賞都快溢出來了。
宋明曦暗覺好笑,卓青明明比他年長好幾歲,平日說話行事沉穩得堪稱呆板,每每伺候他作畫卻總顯露出稚氣天真,興起之下大手一揮道,
“你既然喜歡,這幅畫就送給你吧。”
“不可、不可!”
卓青好像接了個燙手山芋,不住擺頭道,
“卓青手腳粗笨,也不會畫畫,唯恐糟/蹋了這樹梅花,還是請少爺……”
宋明曦不理,卷起畫塞進卓青懷裏,
“叫你收著就收著,每日塗上一朵,可別忘了。”
“是……少爺。”
卓青抱著畫,滾燙的臉頰比白瓷碟裏的顏料還要紅上三分。
時光仿佛一瞬逆流,宋明曦盯著地上碎成兩片的寒梅圖,那日他開玩笑般隨意點染的那朵梅花已悄然褪了顏色,整幅畫卻因主人保存妥善而未有半點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