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冰冷的眸子似是不帶絲毫情感,但此時切齒的恨意染上透明的眸子,竟迸射出蛇般冰冷狠毒的眸光,兩隻手無意識地擰動折斷的竹子,神經質般不停擰動,唇邊噙著一縷扭曲了的笑,像是腦子裏有一根神經日日緊繃著,已是脆弱不堪,麵臨著崩潰!但此時,她眉眼一彎,牽扯出的笑意帶著一種病態的天真,“知道嗎,我所喜愛過的東西,總是無法永久地留在我身邊。我的父親曾經為我請來無數名師,教會我許多旁人想學也學不到的東西,我很喜歡這些師父!可是,當他們教我學會了所有的本領,父親就會殺了他們,讓別人無法再學到他們的本領。他們死了,我整日整日都是一個人待在家裏,父親整日忙碌,很少會來陪我,我想找個人說說話,我挖了院子裏的土,刨了樹根,找出好多好多的蟲子,逗它們玩,可它們也都死了……
“後來,我想到一個法子,當父親再為我找來一個師父,我學會他的本領,趁父親下手殺了他之後,悄悄偷來他的屍身做成標本,日日讓他陪著我……我喜歡他們,他們就會留下來陪我,滿屋子的人都站在冰塊裏陪著我!”
她格格地笑,忽又顰眉,一臉憂傷,喃喃自語:“那個人,他殺了我的父親、我唯一的親人!我恨他,卻殺不了他……我委身於他,慢慢地將他殺死……可、可是一離開他,我又孤單了,我想著他……不、不!我應該是恨他的……可我還是想著他,我回去找他,刨開他的墳,我要把他做成標本,永遠留在身邊,他這樣的男子,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見了?我找不到他,找不到……”
她直勾勾地望著情夢,眸子睜得大大的,落下大顆大顆的淚珠,沒有哭聲,大睜的眼睛顯得如此的無辜與無助。她不停地落淚,淚痕劃過近乎蒼白的臉頰,如此透明的脆弱,如此的無助,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會心生憐憫,連同樣身為女子的情夢看著落淚的她,心中竟也萬分的不忍、萬分的憐惜!她甚至覺得麵前這個梨花帶雨的女子是沒有錯的,有錯的是她的父親和那些拋棄她的人,她是這麼的可憐,確實需要人來好生安慰、用心嗬護憐惜的!
情夢略顯慌張地去安慰她:“夫人不必傷心,尊夫如若活在人世,遲早會回到家中,再花心的男人也會顧念自己的孩子啊!”
“孩子?”女子眨了眨眼,眨落串串淚珠,“我、我生不出孩子……我曾學過苗疆神女術,已無法、無法……”孱弱纖細的雪白身子微微顫抖,她無聲地哭泣,淚水落得更凶了。
情夢慌了神,除了無措還是無措,“夫、夫人,你別哭啊!或、或許還有別的法子……”
“是有個法子,隻要……隻要你願意幫我!”女子低下頭撫弄衣角,顯出幾分怯懦和不安,似乎怕情夢不願答應她。
“隻要我能幫得上忙的,夫人但說無妨!”情夢已全然忘卻了金半開的話,一心隻想讓這個脆弱不堪的女子重展笑顏。
縞衣女子不停地抹著眼角,輕聲細語地問:“你幫我寫幾個字,可好?”
“寫幾個字?”
情夢略感詫異,卻也照做了。
女子自袖兜內抽出一張飾金銀箔花、摻以香料的彩箋,添置筆墨,讓情夢在上麵隨意寫了幾個字。
寫好後,女子指指琴案上一隻黑白兩色的小小熏爐,“勞煩宮主將它壓至爐下。”
情夢遲疑著,“為何要把它壓到熏爐下?這樣做,尊夫就能回到夫人身邊嗎?”
“這是一個喇嘛教我的法子,他說隻要讓一個新娘幫我寫下幾個字,再壓到熏爐下,蒼天憐我一片癡誠,定能讓夫郎回到我身邊。”她的眸子裏裹著一層淚水,悄然遮住了眼底閃動的點點靈光,一縷淺笑盈在蒼白的臉上,含著些些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該有的天真。
聽得她天真得近乎癡傻的話,情夢心生憐憫,當真依言去扳動那隻半邊是黑半邊是白的熏爐。
爐底稍稍挪離琴案,忽聽“哢”一聲微響,地麵突然裂開一個洞,情夢連人帶石凳一同墜入了洞中!
洞口急速闔上的一刹那,情夢聽到那女子的笑聲,冰冷的、帶著切齒恨意的笑聲——
“情夢!你休想成為他的妻子,休想!”
一道電光劈進腦子裏,情夢突然明白了,也已猜到那個縞衣女子是誰了,但,一切都晚了,她終究中了她的計,落入這個早已精心設好的陷阱!
身子飛速下墜,她兩手一拍石凳,淩空旋轉,卸減下墜的速度,緩緩降落。落足之處空間頗大,象是一間牢籠,鐵柵外有火光,幾支熊熊火把斜插在石壁上。牢籠外麵是一間刑房,四壁掛滿鐵烙夾子、鎖鏈鞭子……等等刑具。
一陣輕捷步履響動,一人進入刑房。
來的竟是花竹,他依舊穿著紅色拷紗長衫,踱至牢籠前,衝她哼笑道:“淪為階下囚的滋味如何?”
情夢微歎,“滋味?這裏多了隻馬桶,自然臭得很!”
花竹麵有慍色,冷哼道:“你運氣不差,居然能活著走到這裏。不過眼下你的好運已盡,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情夢溫溫綿綿地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江湖中人如若知道本宮在天下第一樓中丟了性命,你猜他們會做何感想?”花竹突然大笑起來,“你放心,一樓辦事向來不會落人口實,取你性命的絕非一樓中人,而是永尊門的人!如此,不敗神話也怨不到我們頭上。”
“永尊門?”情夢笑歎,“此計甚妙!隻不過永尊門的人又不是呆子,怎肯幫人背黑鍋,任人栽贓!”
花竹大笑著往後一指,“你且看看,他們是誰?”
幾個身披白袍、臉上蒙著烏木麵具的人從花竹身後走了出來,一人手中捧著一尊鬼臉羅刹像,羅刹猙獰的臉上半邊是黑半邊是白,正是永尊門的黑白令!
在一樓內看到永尊門的人,情夢已是大吃一驚,更加令她吃驚的是,永尊門的人居然畢恭畢敬地衝花竹躬身行禮,口呼:“少主!”
花竹神氣地一揮手,“去!在鐵柵上再加一把鎖。”
白袍人依言往牢籠上加了一把鎖。
情夢這回是徹徹底底地呆住了,怎樣也想不通,永尊門的人怎會出現在這裏,怎會對玉宇清澄的徒弟卑躬屈膝,言聽計從?
花竹得意地大笑著往外走,走到門口不忘回過身來丟出一句:“吉時快到了,我還得去觀禮道賀,看新人拜堂,恕不奉陪!”
新娘已被困在牢籠,他還要去看新人拜堂?難不成天下第一樓還能給葉飄搖變出個新娘來?
吉時將至,葉飄搖已站在了喜堂內。
喜堂設在迎客廳,正牆貼上了大大的一個紅色“喜”字,儐相已至,紅燭燃起,彩燈高掛。
前來觀禮的兩位院主、堂主、一樓弟子都換上了帶著喜氣的新衣,樂嗬嗬地向新郎道賀。奇怪的是,葉飄搖並未換上丫鬟送來的新郎喜袍,仍是一襲火雲衣,傲然出塵地站著,臉上依舊含著淡淡的笑意,目光落在廳門口。
片刻之後,儐相大喊:“吉——時——已——到——”
廳門外響起雜遝的腳步聲,環佩叮咚,五六個丫鬟簇擁著新娘邁入喜堂。
葉飄搖像是突然被釘子釘住,整個人都已呆住了!丫鬟簇擁而至的新娘居然穿著一身雪白的縞素,烏發如雲,眉目如畫,綽約的身姿如雲中仙子誤墜凡塵,裙擺上似乎還沾有雲縷霧絲。
縞衣女子盈盈淺笑著款款向他走來,雪白的衣裳飄入這紅豔豔的喜堂,隱隱帶來不祥之兆!
這個新娘,這個縞素新娘,正是翠亭中撫琴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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