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3 / 3)

“第二個?”情夢皺眉,“還有第一個嗎?”

布縭仍在落淚,潸潸淚水劃過臉頰,卻聽不到哭聲,她答話的聲音竟也沒有一絲哽咽,仍是冷冰冰的,“第一個是我的父親!那年中秋,我跑上紅葉山,在楓葉堆中找到父親的屍身,我偷偷把他帶了回來,讓他也站在冰塊中天天陪著我……”

情夢聽得心頭發寒。

葉飄搖又歎了口氣,“你以為我已死了,想把我做成標本,因此,你回到了紅葉山,看到了義父為我造的衣冠塚,你刨了墳,卻發現那是座空墳。”

“不錯!”布縭抹了抹淚水,“我在空空的棺木裏留下一截開花的竹子。你我曾經以竹訂情,你要是回到忘塵軒,看到它就知道我來過了。”

她回到床邊坐了下來,低著頭,雙手撫弄衣角,“我知道你沒有死,四處找你,卻不知你躲在哪裏,我找不到你,就想法子逼你現身!你猜猜,我想了什麼好法子?”

葉飄搖默然搖搖頭。

情夢挑了挑眉,“你想出來的,定然不是什麼好法子,常人也難以猜到!”

布縭仍在撫弄衣角,極有耐心地把衣角上細小的褶紋一一撫平,“情夢,你身上不是帶著一樣東西嗎?你為了這樣東西跑到揚州與招賢莊的人鬧翻了臉,你為了它在揚州貼了招親狀,眼巴巴地盼著一樓派人來仗義相助。這樣東西已使四宮中三宮遭滅頂之災,如今僅餘朱雀宮。我隻是沒有早些料到,這東西得落在一個女子身上才能逼他現身,早知如此,四宮之中,我定會將它先擲入朱雀宮!”

“你、你……”情夢臉色大變,從衣兜內掏出一尊酒盅大小的鬼臉羅刹像,問道:“你說的是這黑白令?”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恍然道,“早上我見到永尊門的弟子出現在一樓刑房內,並衝著你的弟子卑躬屈膝,喚他為少主,難道、難道永尊門與天下第一樓已暗中勾結……”

“勾結?哼!像我這樣的人難道隻有與人勾結才能成大事嗎?”

“那你與永尊門是……”一個模糊的意念閃過腦海,情夢若有覺悟地看著布縭,大膽猜測,“永尊門的人既然稱花竹為少主,而你又是他的師父,那麼你應該是永尊門的正、主、子!”

布縭抬頭衝她笑了笑,“你果然是個慧黠的女子,這個天大的秘密,普天下隻有你猜到了答案!不錯!明裏我是天下第一樓的樓主玉宇清澄,暗中我卻是永尊門的門主天涯無悔!”

情夢雖然猜到了,但此時聽布縭親口承認,她仍是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瞪著坐在床沿的女子。

葉飄搖整個人都呆了,怔怔地看著布縭,已說不出話來。

琉璃眸子裏靈光閃動,她攏一攏長發,幽幽道:“感到驚奇了嗎?此刻你們總該相信,這整個武林,哪怕是整個天下,隻要我想要,沒有得不到的!”

情夢喃喃道:“明裏以天下第一樓樓主之尊領袖武林正義之士,暗中則以永尊門門主之威殲滅不願歸順一樓的門派,掃除異己,一介女流居然已將整個武林一手掌控,將所有幫派、俠義中人玩弄於手掌之中,鬼才!布正為的女兒果然是個鬼才!”

葉飄搖喟然一歎:“善惡隻在一念間!”

當年,他與布正為如若能心平氣和、不帶任何成見地坐下來好好談談,或許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或許,事態不會發展到現在這樣冤冤相報,沒完沒了,還累及許多無辜的人枉送性命!

“東蒼龍、西白虎、北玄武三宮,三百餘口無一幸免於難,你這麼做,隻是想逼我現身?”他心中又是憤怒,又是酸苦。

“不錯!”布縭又緩緩踱至窗前,看看今夜東升的玉兔,它竟然仍不十分圓滿。

十五的月兒怎就不圓?

她緩緩說道:“人人都說不敗神話是正義的化身,江湖中如若有個勢力猖獗的邪惡門派,不敗神話定然不會坐視不管,定會出來伸張正義!因此,當我知道你並沒有死,又怎樣也找不到你時,我就想了一個法子,先招回我父親的一些舊屬,拚湊起來,組織成一個邪惡門派——永尊門!我的父親曾以黑白玄鐵劍為成名兵刃,我就以黑白令使群雄聞風喪膽!我總是早早擲出黑白令,卻要等到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再派出門下弟子揮起屠刀。每每擲出一枚黑白令,就能在江湖中引起軒然大波!我本以為等到中秋之夜,不敗神話就會現身,阻止永尊門繼續做惡,但你始終沒有露麵。”她歎了口氣,“我總想在中秋節見到你,你卻一直沒有出現,一次次的希望都落空了,每一個中秋夜我都像那一夜等我父親回來一樣,親手做了許多月餅等著你,可是,總讓我空等一場……”

“我中了‘招歡’之毒,形同廢人,況且,我那時心灰意冷,如一個嗜酒如命的落魄酒鬼,早已不是當年的不敗神話!”葉飄搖握緊拳頭,濃密的睫羽半掩著寒芒暴漲的眸子,硬生生壓抑滿腔怒火,“你在中秋夜裏吃著月餅,自哀自憐,你可知道那夜有多少個和睦之家共慶團圓?你為了一己之私,居然讓永尊門的人揮出屠刀,動輒血腥,拆散了多少個家庭,讓多少無辜的人慘死於屠刀下!你、你究竟還有沒有一點良知?你的心難道真是鐵石做的嗎?”

布縭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口,如一尊美麗卻冰冷的冰雕,“夫郎……我為你做的可不僅僅是這些呢!”冰冷的語聲悠然旋蕩在瑟瑟秋風中,“我在短短兩年間就發出七枚黑白令,不見你現身,我又想了個法子!自命不凡的正人君子當然不屑與邪派中人結交納友,但如果同樣是正派人士,他們就要互相往來,稱兄道弟。我猜你也會如此,假如江湖之中有個名門正派與你旗鼓相當,你定會忍不住登門造訪。因此,我千裏迢迢來到朔方。

“當時天下第一樓在江湖中小有名氣,樓主正是天巧手的女弟子玄穎的嫡傳徒孫公孫謀!他已入中年,天巧手的絕學他隻學來不到三成火候,武功才學更是平平無奇,人卻很好色,他一眼就看中了我,想娶我為他的小妾。這樣庸庸碌碌的男子,我隻動了動一根小指頭,就讓他入了鬼門關!我再將樓中弟子整頓一番,自此正式成為天下第一樓的樓主玉宇清澄!我費盡心機,改造一樓原有的機關布局,在通往天城的聚寶嶺中設下奇門陣法,再讓永尊門的弟子做個樣子,闖一闖關,他們當然闖不過,因此,天下第一樓成了唯一能與永尊門對峙的名門正派!短短一年的時間,我就令天下第一樓在江湖中聲名大噪,無人能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你!”

“你為了他的確挖空心思做了不少令人吃驚的事,但是……”情夢搖頭歎道,“你在江湖中翻手作雲覆手為雨,做了這麼多駭人聽聞的事,不是為了他好,而隻是想引他現身,再將他活生生做成標本!你的心態,真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

“我見到他時就恨著他,見不到他時又要想他,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靜靜站在冰塊裏,我既可為父報仇,又能讓這樣一個賞心悅目的男子永遠陪伴在身邊,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布縭緩緩轉身,望著情夢,道,“今年我把黑白令擲入朱雀宮,原本也沒抱多大的希望,出乎意料的是,他這次居然出現了,他是為了你,朱雀宮宮主情夢,他為了你重出江湖!我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奪走原本屬於我的東西!他居然還在揚州城門口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娶你為妻!他固然該死,你更該死!”冰冷的語聲充滿切齒的恨意。

葉飄搖不動聲色地往前邁了一步,將情夢護於身後。

情夢拉拉他的手,搖了搖頭。

他猶豫著往後微退半步。

情夢瞧著布縭,清雅婉約的臉上依舊含著鎮定自如的微笑,“我本以為女子總是容易心軟,就想著若有一日遇見你時,我定當好生勸解寬慰,說不定你心一軟,真個放下心中仇恨,那是再好不過了!但,今日我與你見了麵,才知原先的想法大錯特錯,你心胸這般狹隘,如何能做到相逢一笑泯恩仇?你的心性也絕非平常女子可以比擬!若讓你不再憑著陰謀詭計,正大光明與不敗神話交戰一場,你必定無法取勝,必定不甘心就此罷休!但咱們的恩恩怨怨總該有個了結,我思來想去,就隻有一個辦法了!”

布縭冷冷盯著她,一字一字道:“你不論用什麼辦法,凡是屬於我的東西,誰也休想奪走!我更不會心軟放過你!”

情夢溫溫綿綿地說道:“你不是說不論才智武功樣樣都勝過我,我若要與你決戰一場,你怕不怕?”她倒好,不問人家接不接受,反問人家怕不怕。

布縭嗤之以鼻,“你?我會怕你?你也不拎杆稱子稱一稱自己有多大的分量,敢與我叫陣!”

葉飄搖臉色一變,“情夢,你……”

“飄搖,我說過遲早會幫你拔了心頭那根刺!”情夢柔柔笑道,“我從來不賣大話,更不會去做沒把握的事。你放心,自古邪不勝正,她贏不了我的!”

“我贏不了你?哼、哼!天大的笑話!”

布縭見這二人四目相交,溫情脈脈地笑,夫郎眼中竟沒有了她的影子,她氣得渾身發抖,衝口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情夢見她果然受不住激將法,心中暗喜,“你既然接受了我這笨法子,你可得記牢嘍,你我是正大光明地決戰一場,隻比武功,可不比什麼旁門玄機,你可不能暗耍計謀,贏得不光彩,傳出去是要讓人恥笑的!除非,你根本沒有把握憑真功夫取勝!”情夢笑嘻嘻地說。

布縭卻氣個半死,冰冷的語聲幾乎凝固成一把冰刃刺向情夢,“從來沒有人敢這麼跟我說話!金半開說你是個綿裏藏針的小女子,果然所言非虛!好!對你,我也不屑用什麼旁門玄機,咱們各憑真功夫比試一場,但你若輸了又當如何?”

“你這麼恨我,我若輸了,你還能饒得了我?”情夢挑了挑眉梢,“但你若輸了,你與他的恩恩怨怨就得一筆勾銷!你必須解散永尊門,不許再殘害武林同道,讓天下第一樓真真正正成為名門正派!怎樣,你做得到嗎?”

“好!”布縭哼道,“但我絕不會輸給你!”

“你我三擊掌,輸了可不許耍賴!”

兩個女子較上真了,一人豎起一掌,啪啪啪,響亮地擊了三次掌。

葉飄搖看著直搖頭,但轉念一想,他又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布縭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根本不會武功啊!這一點,他曾對情夢提起過,難道……

他瞪著情夢,情夢卻衝他眨了眨眼。

布縭看到她格外自信的笑容,眸光微閃,攏了攏長發,平心靜氣地想了想,突然格格笑了起來。

情夢微訝,“你笑什麼?”

布縭幽幽低下頭去,竟裝出一副嬌嬌怯怯、柔柔脆脆的模樣,極輕極輕地說道:“我與夫郎相處三年,有一件事始終瞞著他,你猜是哪件?”

情夢心頭一跳,“你……莫非你會……”

布縭抬袖掩著半張臉,緩緩抬頭,眉眼是笑彎彎的,吐出的語聲卻似冰珠般令人寒透了心,“不錯!我並非他所認為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布正為的女兒怎會不識武功,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情夢啊情夢,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自、掘、墳、墓!”

情夢呆了一呆。

葉飄搖更是吃驚。

布縭站在窗邊,抬手“啪啪”拍了兩下,窗外突然冒出十多個人來,賈人與水蚨竟也在其中。他們早就在窗外等了許久,房中若突發狀況,他們定會一起破窗而入!

“取我的寶劍來!情夢宮主想與我一較高下呢!你們待會兒都睜大眼看仔細了,看我如何在三招之內取她性命!”

水蚨忍不住瞄了瞄情夢,搖搖頭,低低地說了一句:“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葉飄搖一聽,眸中威棱暴閃,遊龍已在右腕上嗡嗡作響。情夢卻伸手按住他的右腕,柔柔的指尖透著份綿力和韌勁。他看著她的眼睛,那一種固若磐石的眼神,堅韌不屈!

他微歎,緊握一下她的手,雖沒有說話,但有很多東西包含在眸子裏,她看得懂的,也知道她有危險的時候,他仍會傻傻地以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她!有他在身邊,何足為懼!

一會,花竹已將寶劍取來,雙手捧著,畢恭畢敬地從窗口遞了進去。

寶劍無鞘,僅以白絹纏裹劍身。布縭握住劍柄,微微一振,萬道華光自白絹內射出,綿韌的白絹被這驚人的劍氣絞得粉碎,雪花般飄飛於風中,劍身露了出來。劍長不足三尺,凜凜劍氣吞吐近尺,劍身極細極窄,色澤烏黑,中間隱隱閃動著一線血光。

布縭右手持劍,左手一寸寸地撫過劍柄,與劍身相反,劍柄極闊,隱隱現出龍紋。隨著她貼在劍柄上的手一寸寸往下移,鑲在劍柄上的一塊紅玉一寸寸顯露出來。

這是一塊與眾不同的紅玉,色澤暗紅,宛如凝固沉澱了百年的發黑的血塊,在一個篆刻的紋路內拚出一個“恨”字。

這個以血凝成的“恨”字一露出來,周遭的空氣霎時凝固了,在場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一股強烈的、令人窒息的怨念及恨意自這柄劍中散發出來!

情夢手足發涼,駭然驚呼:“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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