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賊,又被失主家裏人追****來,理當心虛幾分,東方天寶卻道:“今日是福不是禍,本官也無須躲你,何來逮人一說?”
傳令使一聽他這話,那眼神古怪到了極點,“是福不是禍?你這是瞎猜呢,還是自我寬慰?”
東方天寶笑了,“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如若降罪,這班人早就衝進來將他拿下,哪能捺著性子等他出來再說些廢話?
傳令使哼個一聲,雙手取來太監捧著的金匣中一卷聖旨,展開,大聲道:“東方天寶接旨!”
“臣,接旨。”他一撩衣擺,跪地領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東方愛卿入京獻策,又有議政大臣之良策,朕秉持公心,命二人各自依計而行,或在軍中或在民間各選能人異士,十日之後東門校場各自領兵一決高下,勝者,朕封他為欽差大臣,出使六國!
“東方愛卿為官三載,兢兢業業,而今年屆弱冠,尚無妻室,朕體恤良臣,特賜宮女念奴嬌為愛卿之妻,欽此!”
兩道聖旨一下,東方天寶跪在原地,半晌沒吱聲。
“東方,接旨吧!”傳令使唇邊一點冷笑,“萬歲爺給你機會,你可別不識好歹!”
東方天寶不說“謝主隆恩”,隻道:“君命難違!”雙手已緩緩平舉上去。
傳令使把兩道聖旨擱到他手裏,俯身在他耳邊低哼:“你這腦子裏灌的是什麼東西?敢在皇上麵前跟如大人叫板,人家可是議政大臣、當朝宰相、當今國丈,你是個什麼東西?”
東方天寶正把聖旨往袖兜裏放,聽得傳令使這一番耳語,探入袖中的手倏地抽回,手中握了一支金薔,照準了傳令使那顆泛著油光的腦門子招呼下去,咚咚咚!連敲三下,敲得人家一屁股坐到地上,“嗷”的一聲捧住了腦袋。
“佛門淨地,犬類切忌亂吠!”他舉著金薔作勢又要往人家腦門上敲。
傳令使那顆木魚疙瘩一敲可算開了個竅,他以手遮著臉迭聲討饒:“人鏡大人,小的方才心直,說錯話了,您大人大量,小的這顆小小的腦袋可承受不起大人手上那要命的玩意!”雖說是個被貶了職的“人鏡”,可人家手裏那根權杖是皇家老祖宗欽賜的,拿這玩意打人,挨了打也沒處叫冤!
好歹嚐了個厲害,傳令使收起勢利眼,噤聲開溜,領著一撥禁衛兵匆匆往門外走,不料眼前光線一花,竟被人擋了去路,“淑……呃,東方夫人,您這是……”傳令使咬著舌尖磕巴,兩眼瞅著擋路的美人兒發傻。
東方夫人?!念奴嬌胸口翻騰一股怒焰,臉上卻靜若止水,隻問:“大人可否將我帶入宮中,見一見皇上?”雖猜不透中原天子為何將她貶作宮女,賜婚給一個小小的縣令,但她確信,隻要能夠進宮見一次中原天子,鐵定有法子使他收回成命,再也舍不下她!
“這個……”
傳令使盯著美人兒,正猶豫不決,耳後忽來一陣涼風,東方天寶跟幽靈似的站在他背後,陰陰地問:“皇上賜的婚,大人可有不滿之處?”
“不敢!”傳令使臉色一變,拱手道一聲,“告辭!”趕緊繞過美人兒,領著一撥人逃也似的走遠。
大雄寶殿的和尚也悄悄離開,寂靜的大殿內隻剩兩個人麵對麵地站著,一言不發。
東方天寶唇邊一點笑,笑望“東方夫人”。
念奴嬌冷著臉,一步步逼近,近到兩個人的鼻尖幾乎碰到一起,他卻沒有後退一步。她於是止了步,就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瞪著他,琥珀色的眸子裏有金蛇般的火苗在亂躥,“昨天晚上你是怎麼把我擄出宮外的,今天晚上就照那樣兒把我送回天香殿!”
他笑笑,“出嫁從夫,夫唱婦隨。往後我去哪裏,你就去哪裏,天香殿我是不會再去的。”
“出嫁?皇帝的女人能改嫁嗎?”她熟知中原風俗,包括宮廷禮節,“我是突耶的和親公主,是你們皇帝冊封的淑妃娘娘!”“皇上把你賜給了我。”他淡然一哂,“你隻要走出這個門,外麵的每一個人都會叫你東方夫人!”
大殿內一陣沉寂,而後,這對硬生生湊合到一起的“夫妻”又來了一番對話——
“天底下的無賴不少,我卻從未見過像你這麼無賴透頂的人,色膽包天,強搶別人的新娘,正宗的無賴!”
“過獎。”
“你再不答應送我回去,當心……我吻你!”
“突耶的女子果然豪放,本官榮幸之至。”
“聽著,我隻吻過兩個人,他們都死了,而你即將成為第三個!”她的臉冷得能泛出冰芒,雙唇卻豔如滴血,冷豔之中隱隱透著妖魅之氣。
他抬手托起她的下巴,笑道:“據說以‘搖紅’點絳唇的女子是從來不笑的,今日我若解了‘搖紅’蠱毒,夫人可否一笑?”
“你知道這是蠱……”她一怔,咬著唇不再失言。這呆子昨夜聞了“桃色春宵”、喝了“軟筋散”還像個沒事兒的人,不痛不癢的,簡直是個怪胎!
他扣著她的下頜,唇一點一點貼近。她渾身僵直,指尖微抖,卻同樣不願退縮,隻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字道:“我是中原天子的淑妃!除了天子,休想讓我對另一個男人笑!”
“東方夫人,請把眼睛閉上。”他回了她這麼一句。
她險些岔了氣,“叫我淑、妃、娘、娘!”這個混蛋!琥珀色的眸子迸出一片冰晶之芒,她猝然揚手,在如此近的距離橫切他的後頸。
破風之聲倏起,他的身後猛然躥出一道黑影,惡狼撲食般淩空一撲,竟將她撲倒在地,頸項壓上了四顆尖牙。
美目駭然圓睜,她看到壓在自己身上的一個少女,黑色長發披散下來,落滿全身,少女的身上隻有虎皮縫製的抹胸、短裙,黝黑瘦長的雙臂雙腳死死蹬在她雙肩足踝處,緊繃的臂肌蓄滿野性的力量,淩亂的黑發下狼般凶野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念奴嬌渾身僵硬地仰躺在地上,被狼女最原始的力量所震懾,動彈不得。她能感覺到頸側動脈上壓著的尖牙幾欲刺穿肌膚,對方一撲之下已然準確地咬住她的頸項,牙尖卻使不上更大的力——有人自後麵拽住了狼女一束長發。
“可兒,你忘了答應過我什麼了?”東方天寶拉著狼女的長發,卻沒有將她從念奴嬌身上拉開,隻是令她無法再往下使勁咬人脖子。
狼女不鬆口,狠狠瞪著壓在身下的女子。
念奴嬌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敵意,一個擁有狼般凶狠眼神的野丫頭,居然被他喚作“可兒”?!
“淑妃娘娘。”他如她所願地給出這個稱謂,如一個主宰者俯視地上躺著的羔羊,“三日之內,我如能贏得美人一笑,就請淑妃娘娘叫臣一聲‘夫君’!”
“休想!”即使處於劣勢,她仍無一絲狼狽之態,公主的傲氣不減。
他稍稍鬆開狼女的長發,“三日之內,你若不笑,我送你回宮!”
頸側一痛,她瞪著他,死死瞪著,見他作勢又要鬆開狼女的發,她“咯噔”挫著銀牙磨出一個字:“好!”
“可兒,帶她回房。”他彎腰一扶,將狼女扶起,而後把手伸向她。
念奴嬌自個站了起來,看也不看他一眼,玉容凝霜,徑自繞向淨齋。
狼女亦步亦趨,緊隨而去。
兩個穿著清涼的女子離開大雄寶殿後,慈恩寺的和尚才進來通報:“施主,門外有人求見。”
東方天寶一笑,頗有幾分了然,“他們來得倒快!”
慈恩寺外站著十八名銀衣勁裝的少年,腰佩銀鞘長劍,劍鞘、衣領上都有一種圖騰,那是一隻老鷹從高空伸長利爪俯衝而下的犀利姿態,是宰相府、如姓家族的鷹圖騰。
鷹,羽翼已豐,振翅翔空,這是一種雄心勃發之姿;鷹,利爪如鉤,俯衝而下,則昭示著它狩獵、逐鹿般的野心!
毋庸置疑,這十八個勁裝少年是宰相府的鷹爪,一支訓練有素的親衛隊。
寺門一開,東方天寶從門裏走出來,十八名少年動作一致,“刷”一下衝他跪下,單膝點地,個個把脊梁骨挺得筆直。領頭的一個少年稍稍有些瘦卻很結實的身板兒挺得跟木樁子似的,麵容嚴肅,透著軍士般的英武之氣,言語鏗鏘有力:“子勳叩見無憂公子!我家主子知公子身負皇命,在京城又勢單力薄,特命子勳率相爺府十七名銀鷹護衛前來助公子一臂之力!”
宮中傳令使前腳剛走,相爺府的人後腳就到,這個如兗如大人安插在宮中的眼線已夠多了,今兒還想往他身邊插上盯梢的,一插就是十八雙眼睛,四麵八方都密不透風,想堵得他施不開手腳?這招夠陰狠!
東方天寶站在門口,瞅著這十八顆腦袋。這些人見了他就下跪,跪得那叫一個幹脆,屈膝矮了人半截,一個個臉上的表情可驍悍得不得了,挺直了脊梁憋足了驢勁,隻等他一搖頭,這班忠心不二的如家鷹爪就死跪著不起來,逼不死人也要堵死了他的門!他若真個想法子打發了這班盯梢的,暗地裏還不知得冒出幾十個來?
東方天寶瞅著瞅著,嘴角一彎,就跟個撿了寶的呆子似的一個勁兒嗬嗬傻笑起來,傻笑著猛拍子勳的肩膀,傻笑著拉起他送上一個熱情的擁抱,而後傻笑著問:“你們真的樂意待在我身邊,啥事都肯幫我?”
“悉聽公子吩咐!”子勳低頭拱手,十分謙卑。
他身後那十七個銀鷹護衛刷啦站起,異口同聲地答:“屬下願為新主子效犬馬之勞!”
那慷慨激昂的樣兒,隻差沒來一句亡命徒荊軻的經典戲詞。敢情這班人是賭定他會使狠招來考驗一番,逼得他們不成功便成仁?你爺爺的,不愧是如老賊養的死士,忠誠度是十成赤金的!他索性一氣兒傻笑到底,“如大人真是菩薩心腸,雪中送炭,我這兒還真缺人手!”一麵感動得無以複加,一麵攤開了手,“子……那個誰,你帶錢了沒?”
子勳盯著攤在眼皮子底下的那隻白如玉雕的手,老半天才會過意來,若他沒猜錯,這位新主子擺這架勢是向下屬敲竹杠來著?他動作僵硬地把身上一袋銀子交到新主子手裏,表示了“忠誠”,而後是一臉哭笑不得地瞅著新主子又挨個兒把他那十七個同夥口袋裏的金銀財物掏空了,狠狠敲完竹杠,捧著銀子自個兒還傻笑了一通,再把銀子一塊塊數到兜裏,心滿意足地拍著他的肩膀,來了一句更經典的詞兒:“好兄弟!往後你們就跟準了主子我,有肉一塊兒吃有酒一塊兒喝有錢一塊兒花!”拿人的手軟,東方天寶也就不好意思拒絕這班孝子賢孫拜入膝下來孝敬他老人家了。
“……謝主子。”
這話兒答著別扭,子勳整張臉皮一個勁兒地抽筋,瞅著人家又從門背後取了個菜籃往他手上一掛,新主子終於下達了第一項任務,“走,咱買菜去!”
買、菜、去?!
子勳拎著菜籃子,臉盤整個扁了半圈,其餘人也是一臉呆相。敢情這傻氣也會傳染?這會兒輪著這十八個人腦子裏跳了一根筋,半晌沒轉過彎來。
“子……那個誰,別傻站著,快把籃子叼來,跟緊嘍!”
叼來?新主子拿他當什麼使喚了?眼下這狀況,他是不是還得衝人家搖搖尾巴屁顛屁顛地叼著籃子跟上去?你爺爺的,這個姓東方的家夥難不成是個少根筋的秀逗呆瓜?有他這麼使喚屬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