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3 / 3)

子勳瞪著手裏的菜籃,費好大勁才忍著沒把它直接砸人後腦勺去,硬了頭皮跟上去,臉上墨綠墨綠的,跟泛了苦苦的膽汁似的。

“公子,萬歲爺隻給了您十日期限吧?”他好心提醒。

新主子卻回了他一句:“什麼?買芥菜?吃素了不長肉,還是買點葷的,豆芽就不錯!”

豆芽?那玩意是葷的?這個新主子簡直傻癲得沒法治了!

子勳是沒把他的話往深處想,在十日期限內選幾個能跑能跳能泳能舞的,對他來說就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抱著這個輕鬆的想法,領著人離開了慈恩寺,往皇城裏這麼一遛,東方天寶才知這事兒沒那麼簡單了。

這一路走來,皇城之中每個官衙區都設了個擂台,一撥接一撥的官差在大街小巷中分批巡邏,見著一個百姓,逮住人家就往背上貼一張圓圓的白紙,紙中一個黑字——兵!官差又拿紅泥印章往人身上打了戳,再把人硬拽到擂台前,指著“新兵競技大賽”的橫幅,踹著人的屁股往台上趕,而後扔個百來斤重的鐵家夥讓人舉,立一根三丈高的竹竿讓人學猴蹦,要麼就直接把人家的荷包往河裏一丟,再讓人家自個兒憋著氣去河床底下撈。

這邊有個老漢咬著牙跳了河半天沒見人浮上來,那邊又有個毛頭小子被百來斤重的鐵家夥壓底下動彈不得。花樣百出的競技賽搞得跟發餿的饅頭似的,變了味,成一出猴戲,鑼鼓一敲,大猴小猴嗷嗷直跳,折騰得夠嗆!

半天下來,好歹算是給挑出幾個能跑能跳能泅能扛的人來,被官差押入衙門關好咯就沒再出來。餘下的“廢料”是折胳膊瘸腿地被官差給趕下台去,撕了背上的“兵”字,甩一貼狗皮膏藥發放回家養傷去。

國丈宰相爺議政大臣如大人手腳可賊快,先不在軍中選良帥,倒是把皇城裏頭攪和得烏煙瘴氣,這下子,方圓百裏除了老的弱的傷的,再也找不出一個上得了台麵供東方天寶來細細挑選的布衣平民。他擺明了是扯人後腿,堵人活路,做得夠絕!

“子勳啊,你家如宰相成天就想著這些歪門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居然逼良為娼!有他這麼強奸人的嗎?”一溜兒逛下來,猴戲是精彩紛呈,他卻越看越心寒。

“是強迫!逼民為兵!”子勳十分嚴肅地糾正他的語病。新主子隻是笑著瞥他一眼,這一瞥,可瞥得他頸後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懊悔不已地改了口,“不不不是強……是全民動員!強身健體!鼓舞士氣!以振國威……”相爺,子勳對您的崇拜敬仰猶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奔流到海永不複返……

“得了,別舊情難舍了。打今兒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有了新人就得忘了舊人,懂不?”

新主子這話兒輕飄飄一入耳,正奔騰入海的滔滔江水倒流而回,那逆勁兒衝得子勳血氣直往腦門上湧,差點噴血。

不去理會子勳那古怪的臉色,東方天寶打頭領著那一隊如家送****來的“孝子賢孫”遛遍了官衙區,拐個彎兒,居然把十八個人給帶到了相爺府。

剛到門口,就見那兩扇十分氣派的朱門裏頭恰巧走出個人來,此人身穿圓領大袖、繡以麒麟獸的一品朝服,頭戴展腳襆頭,腰間束一根鑲了黃沉香吉祥獸紋木的革帶,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黑須鷹目,目光炯炯,步履沉穩,瞧那一身高官派頭,不正是那位顯貴老成、勢力浩大的如兗如大人嗎?

一個門裏出來,一個剛到門外。兩個人打了個照麵,一愣,而後不約而同地哈哈爽笑著,跟見了老相好似的相互迎上去,相互拍了肩膀。如兗臉麵上笑得那叫一個熱情,青樓的老鴇拉客都沒他這等熱情周到——挽了人的手、攬了人的膀子,手底下跟劈柴似的“啪啪”拍得倍兒響,“稀客呀稀客,東方老弟今日有空到訪,本官不勝欣忭!不巧的是,本官今日公事纏身,不便招呼老弟入府一敘,照顧不周,老弟多多海涵!”

“哪裏哪裏!”東方天寶用拍死蒼蠅的狠勁兒猛拍如兗的膀子,抽空兒抬腳往人腳背上跺,臉麵上笑得那叫一個爽,跟吃了老情人的豆腐似的,“本官隻是順道兒遛到此地,有些內急,想找個如廁的地方,正巧這家的門麵一開,一不小心晃出個‘藏汙納垢’的活招牌,讓人憋不住想進去清清貨、方便一下,直到如大人湊近了些,本官才知是指桑為槐了,哈!本官的眼力真是大不如從前了,如大人多多見諒!”

如兗一隻腳背被死死踩住,還死撐著麵子擺出一副宰相肚裏能撐船的大度樣兒,笑出的聲跟大嘴蛙打嗝似的,“老弟要在民間選人才,可巧皇上今兒把這發皇榜貼告示的事兒交給本官去辦,本官還愁沒地方貼去,虧了老弟來指明方向,得!今兒個本官就把告示發放下去,讓人貼到茅坑,好歹能給急著如廁的擋擋風。”

“如大人客氣了,這皇榜該貼在哪兒,還犯得著本官指點?皇上早給臣子們指明了方向,京城好歹有幾座城牆,如大人想多多聽取本官的意見本是好事,隻不過皇上說了的話,大人總得先聽到耳朵裏去,照章辦事即可,有不明白的地方,本官也不介意從旁給大人稍加指點。”這一位張了嘴打個哈欠,口氣比大嘴蛙還狂了幾分,“本官今日來皇城巡視,偶然發現如大人已大張旗鼓在民間幫本官挑選好了人手,大人一番美意,本官也就不與你客氣,這樣吧,日落時分,本官就到各個辦差的衙門口領人……”

“老弟有所誤會了,那些個充了兵的都是本官精挑細選留著給自個用的。皇上不也說了,咱們臣子辦事各憑自個的本事!這不還有十日期限嗎,老弟再等等,等本官發了皇榜貼了告示,等各個地方的職官在民間初步篩選一下,等各省各縣一個衙門一個衙門地把人選上來,估計等十天半個月,各地方的人選在京城精英薈萃了,老弟也就可以坐下來細細挑選一番。”

“我說如大人,十天半個月都過去了,你還讓我挑個屁蛋!”

“老弟乃可造之材,一點即通。本官就是等著看你挑屁蛋!”

兩個人是越聊越親熱,越聊越開心,勾肩搭背地摟在一起,笑聲就沒停過。

一個打著哈哈:“如大人眼裏可真容不得一粒沙,為皇上辦差,辦的是正經事兒,你我犯不著爭寵,好歹給人留個餘地吧?”

另一個拿嘴巴當風箱吹著陰涼風:“本官身邊從不養虎,要是來的是隻虎崽,這肉就嫩了點,入口即化!索性,告訴老弟一個好消息,京城各個城門的守備都是本官派遣的人,地方上的衙門要是辦事勤快些,十日之內就能把人選給送上來,本官還能讓京城守備把一把關,先幫著老弟挑走一些熟到爛的柿子,餘下的青柿子也就不必入京城的城門了,本官的人自會幫老弟打發了他們,老弟這幾天就在那破廟裏當一回清閑菩薩,閉關打禪即可,免得這身嫩肉白白給人塞了牙縫!”

“天子腳下,如大人的淫威可絲毫不減哪!小心淫多傷身!”麵對一個陰沉跋扈、老奸巨猾的對手,東方天寶漸漸趨於劣勢。

“人老了,能爽快的日子就多爽點,總得一次撈個夠本!換作老弟可不行嘍,這麼多年清心寡欲,今兒想淫(贏)也淫(贏)不了!”麵對三年前的手下敗將、而今鋒芒受挫的少年郎,如兗占盡優勢,風頭正旺。

誰是最終的贏家,答案似已不言而喻,子勳等人隻在一旁瞅著新、舊主子旁若無人地相互“親熱”過個癮。

初次交鋒完畢,新主子退了一步,整整衣襟,嘴裏頭小聲抱怨:“成人精的老賊,哪有他這麼強奸人的!”聲音雖小,卻恰好讓身後十八個“孝子賢孫”聽了去,再瞅著新主子一臉憋屈的樣,一個個嘴角就跟抽了風似的,歪歪抖抖。

這當口,朱雀門街那邊忽來一陣喧天的鑼聲,數十名宮中禁衛兵正護著一頂紅紗翠屏鳳輦鳴鑼開道,一路行至相爺府門前停了下來,鳳輦上紅紗一掀,一隻白生生的玉手伸了出來,輕輕搭在隨侍太監舉上去的手背上,鳳輦之中走出一位容光照人的麗人,頭戴鳳冠,一身華麗的彩錦宮裝,裙擺下鳳頭鞋微露,步態緩而端莊,一步步走來。整條街上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大片,人人口呼:“皇後娘娘千歲!”

東方天寶看著乘坐於鳳輦中的人兒走出來,那不可仰視的雍容華貴之態,豔光灼灼逼人,一夕之間,他眼中的她已然陌生了。稍稍一怔,他緩緩跪下,垂下視線,看著那雙鳳頭鞋踩過大地微塵,毫不停滯地從他麵前走過,而後,她站在了如兗麵前,徐徐伸手,手指往上一抬,以一種居高臨下之姿示意父親平身。她的唇邊微露一點端莊高雅的笑縷,語聲緩緩:“父親不必多禮,快快請起!本宮今日受皇上囑托,特來探望為國事操勞的父親,本宮帶了些人參,還有一枚權符!”她攤開掌心,將一枚落了朱印的金字令牌放入如兗手中,“此次點兵競技,隻要是父親中意的人選,不論他是否為軍中將士,也不論他是否被他人選去,父親均可憑此令將人調為己用!皇上對你寄予厚望,本宮也盼著父親能掃除一切障礙,成為欽差大臣!”

“謝皇後娘娘恩典!”

如兗握緊落到自個手心的那枚權符,望向女兒的那種眼神略含探究,當父親的已經感覺到女兒的心態似乎不同以往,一度沉浸在悲傷往事中、對宮中一切漠不關心的如家小女兒,今日竟是自發地跳入了權術圈子裏,與如氏家族站在了同一陣線上,她這麼做,目的何在?如兗目光微轉,看了看女兒刻意背對著的那個人。

東方天寶跪在她身後,撐在地上的雙手一點點攏緊,握著發顫的拳頭,他似乎在隱忍著什麼,直至如意隨父親往門裏走,一腳已邁入相爺府時,他終於忍不住輕喚:“皇後娘娘!”

如意步態一滯,卻不回頭。

東方天寶抬頭看著以略顯僵硬的姿勢背對著自己的如意,猶豫了片刻,噎在喉嚨裏的話最終還是咽了回去。他輕歎,無語。

輕若飛煙的一聲歎,她卻清晰地聽到了,小巧的櫻唇泛出一絲冷笑,搭在父親手背上的手一用力,如兗吃痛地皺眉,轉頭看了看女兒,隻看了一眼,他心裏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如意此刻的眼神十分恐怖,飽含怨恨,如此毒烈、如此刻骨的恨,似乎頃刻就能顛覆一切、毀滅一切!

砰——

相爺府的兩扇朱漆大門關上了。

隔著冷冷緊閉的門,已然看不到如意決絕的背影,東方天寶站了起來,轉身,背對那道門,深吸一口氣,大步往前走,垂在身側的雙手卻攥得緊緊的,心,也一陣陣地抽搐,嘴裏頭微苦。

十八個勁裝少年在後麵默默地跟著他走了一段路,把皇城每條街都遛了一遍,眼瞅著日當午了,新主子就跟掉了魂似的還在前麵走個不停,子勳暗自皺眉,疾步追上去,麵無表情地問:“公子,咱們這是去哪裏?”

東方天寶停下腳步,眨眨眼,再眨一眨眼。

瞅著新主子一臉迷糊樣,子勳指指皇城裏大大小小的擂台,還有橫幅底下一撥接一撥幫著如兗搖旗呐喊、賣命吆喝的官差,試探著問:“公子此刻還有什麼打算?”識時務的,幹脆認輸得了。

“打算?”東方天寶恍然回神,掰一響指,領頭往前走,“傻樣兒的,淨浪費時間!兄弟們,跟上嘍,咱買豆芽去!”

還買豆芽?!

一片呻吟聲倏起,那十八張臉全跟抹了炭似的灰不溜秋。

你爺爺的,跟錯主子和嫁錯人沒啥區別,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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