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膳局下,除了料理宮人太監到底尚膳間,另外還有十七間膳食房,專門料理帝後和得寵妃嬪日常飲食,統稱禦膳食房,其大小規模也有分別,王德福主導的膳食七房,在膳間西北角上,是七房中規模和人手配置最小的。
土豆賊溜溜的竄進膳食房,腳底都還沒沾上灰,王德福已經眼尖的看到她,免不得大驚小怪的驚呼,“不會吧,這天都還沒亮娘娘就想進膳?”
土豆趕緊賠笑,“不是不是,沒有沒有,娘娘還沒起身。”
王德福鬆了口氣,“差點嚇死我,這才剛剛生上火,水也還沒開。”
土豆笑眯眯的挽起袖子,露出健壯的蓮藕般小胳膊,打著嗝上前,“大廚子,我今天醒的早,特別來幫忙,你有什麼活兒要我做的隻管吩咐。”
王德福怪異的瞅了土豆一眼,手搭涼棚探身到窗口外邊張望了兩下,自言自語道:“怪哉,難道今天太陽要從西邊出來?小肥童子居然主動要求下廚做飯。”
土豆幹笑,又打了個嗝。
“你大早上的吃什麼了,飽成這樣?”
土豆愁眉苦臉,捂著幹癟的肚子,嘴饞的看了眼長長料理台上新剝出來雪白晶瑩的蘆筍,吞了吞口水,“啥都還沒吃呢,早晨出來遭了涼風。”說著又打了個嗝。
王德福想了想,衝著小肥童子招手,“來。”
土豆不明所以,繞過忙碌的小宮女,走到王德福跟前,“幹什麼?”
王德福把兩隻手伸到涼沁沁的冷水裏邊泡了泡,跟著摸上土豆兩隻肥肥小耳朵,來回摩擦,等到兩隻耳朵微微發熱,右手抄起案板上菜刀,鋒利刀刃架到土豆脖子上,森然說道:“把這小耳朵割來,蘸點蔥薑蒜末,肯定是盤上好下酒菜。”
土豆猝不及防,隻覺一陣寒光貼著耳畔,又聽到王德福那句割耳豪言,登時嚇得跳起五丈高,飛快竄逃開,捂住自家虎口脫險的耳朵,大聲尖叫道:“你敢!”
幾名小宮女都忍不住吃吃笑,王德福做扼腕狀,“哎呀,可惜了。。。”
土豆氣得簡直要炸開了,“你,你,你不要太過分了。”
王德福眯眼笑,“你還打嗝不?”
土豆愣住,下意識吸了兩口氣,啊啊了兩聲,“咦,好像不打了。”
“那不就得了。”
土豆大喜,又飛撲上來,小肥身子撞進王德福同樣肥壯的胸懷裏,“王廚子你好神奇哦,輕而易舉治好我打嗝。”
王德福嘻嘻的笑,揮動蒲扇大小的巴掌,趕小雞一般將土豆趕到一邊,“行了行了,吹捧的話留著說給娘娘聽去,我老頭子可不愛聽,你頭先不是說要幹活的麼,眼下我還真是有樣活兒要你幹呢,許大人昨天開的補方單子,我看得稀裏糊塗的,也拿不準份量,你是許大人愛女,要不給娘娘燉湯的事就交給你了,我安排個小宮女給你打下手。”
土豆麵有難色,“我是沒有問題的,就怕娘娘指不定什麼時候找我不見人影。。。。”
王德福也知道她說的是實情,也有些訕訕的,“行,當我老頭沒說過,”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從衣兜裏翻出昨日許弘給武珝開的補方單子,瞅了一眼,“今天是百合淮山鯽魚湯,”他皺了皺眉頭,把單子遞給土豆,“我昨天才知道太醫令許弘居然是你爹,許大人醫術卓越,你想必也學到他一點皮毛,來給我老頭解釋看,許大人這鯉魚湯和巢醫的鯉魚湯有什麼區別?”
土豆拿了方子,瞄了一眼,如數家珍,“雖說同樣都是鯉魚湯,但是用料差別就很大,我阿爹這味鯉魚湯,用的材料極其簡單,隻有百合,淮山,外加陳皮,和少許鹽分,百合性微寒平,具有清火、潤肺、安神功效,淮山健脾、厚腸胃、補肺,性質平和,多食也無妨,陳皮理氣,三樣材料藥性相合,做出來這道湯補而不燥,鮮美開胃,大益肺腎,又安撫五髒,對陽火旺盛食欲不振的孕期婦人最是合適不過,娘娘肯定喜愛的很。”
王德福似懂非懂,不過醫理本身也不是他深究的範圍,他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實務問題,“許大人單子隻列了材料,可沒交代這湯要怎麼做啊。”
土豆想了想,說道:“選新鮮現殺的鯽魚,個頭要適中,把魚鱗魚肚清洗幹淨,在魚身上塗抹適當食鹽,醃放一盞茶功夫,用炒鍋略煎一煎,再滾水燙過,下到砂鍋,接下來往裏邊塞百合淮山和陳皮就行了,煮滾後改小火煲一個時辰,這就差不多了,要是怕頭先洗得不幹淨湯汁有腥味,也可以下兩片薑片入內,壓住腥臊,起鍋的時候,再加少許鹽分,也就大功告成了。”
說的她不住的咽口水,燉得像牛奶一樣的百合鯉魚湯,清香撲鼻,馥鬱鮮香。。。。
她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了兩聲,胃袋裏邊空空如也的感覺格外明顯。
王德福喜得眉開眼笑的,趕緊指揮旁邊宮人把頭先土豆說的一一記錄下來,“可別閑著,許大人那方子好像列了四種補湯呢。”
土豆撓了撓頭,哦了聲,見到底下一道補湯,越發的饑餓難耐。
“瘦肉燕窩湯,這個最簡單,取瘦肉若幹,燕窩一小隻,豬骨少許。。。”
王德福打斷她,“等等等等,這個若幹,小隻,少許,到底是多少?”
土豆想了想,“份量要視食者脾胃而定,嗯,以娘娘現在的狀況,你要把湯做清淡些許,瘦肉和燕窩都要少,豬肉二兩足夠,燕窩麼,挑隻小小白燕窩就可以了,豬骨多些倒是無妨,揀上三根切成小段。”
“行。”
“將瘦肉和豬骨洗淨,先放沸水內,清煮半個時辰,撈起豬骨,放燕窩文火慢燉半個時辰,取湯汁飲用,燕窩補肺養陰,經常吃可以使人皮膚光滑,此湯補血益陰,滋陰潤腸,對孕期堪堪四個月左右的婦人有莫大好處。”
小童子一邊說,一邊浮想聯翩,那個瘦肉燕窩湯,香濃滑軟,起鍋的豬骨上筋條咬感十足,骨髓滑溜溜、細嫩嫩,輕輕一吸。
“呲。。。。。”
王德福瞪眼,停下手上活計,一雙威嚴的老眼在小宮女中逡巡,“我是怎麼教育你們的,在膳食房做事,最緊要禁得起美食誘惑,見到好料就流口水,還能不偷吃?剛剛是誰呲溜流口水了,自動自發站出來,今天不準吃早飯。”
半晌沒有人動。
王大廚子怒了,胖胖的老臉陰沉沉的,“到底是誰,再不站出來全體小宮女今天都不得吃早飯。”
土豆見狀忍不住了,幹笑了兩聲,紅著臉說道:“王廚子,是我,”摸了摸隻剩一貓兒毛大的腰身,可憐巴巴的說道,“沒有辦法,肚子實在餓得好厲害。。。。”
王德福給她可憐相逗得笑出來,轉身順手從灶台上一隻大籠屜裏邊摸出隻包子,“拿去吃吧。”
土豆感激得差點熱淚盈眶,抓起包子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登時去掉大半,王德福看得有趣,“我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來。”
土豆烏泱泱的又一口,整個包子落下肚,口中含混不清,“什麼故事?”
王德福手上不停歇,又從鍋子盛出半碗清淡的桂花梗米粥,遞給土豆,“說從前有三隻老鼠,揀到個芝麻餅,三隻老鼠都心厚的很,總想著自己一人霸占,不給另外兩隻吃,結果就打起來,正好有隻年長老鼠路過,這年老老鼠也是個貪吃貨,見到好大一塊黃橙橙香噴噴的芝麻餅子,就想拿來自己吃,當然它也知道三隻小老鼠是萬萬不會答應,於是它就開始想辦法了。”
土豆包子吃的太快,喉嚨上正堵的慌亂,見到王大廚子手上的梗米粥,黑米清湯,當中夾雜幾朵淡雅的桂花,真是好看又好吃,登時口水如滔滔江水,抖著兩隻小肥手接過來,捧在手心兒裏,美美的先喝了一大口,這才有心情接王廚子的話茬兒,“它想到啥辦法了?”
王德福圓胖的老臉狡黠的笑,“年長的老鼠發話了,你們也不要再打架,不如大家來作詩吧,誰的詩做的最好,這個餅子就歸誰吃,其他三隻老鼠也都讚同,年長的老鼠就說,我年紀最長,我先開個頭,三隻小鼠也沒有異議。”
有個小宮女正在埋頭摘木耳,聞言怯生生的問道:“大人,老鼠怎麼會作詩?”
旁邊小宮女們都吃吃的笑,王德福也笑,甚是慈愛的說道:“木耳,老鼠們是不會做詩,但是拿老鼠們編排故事的人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