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送去太醫署找許大人看診,大人說她是給人引出心魔魘住,要是掙脫不開以後都會癡癡呆呆的。”
楊紹手足發軟,幾乎站立不穩,“這,這。。。。”
還是田烈當機立斷,伸出堅實臂膀扶住楊紹搖搖欲墜嬌小身軀,“別慌張,我現在帶你去太醫署,見到人再論。”
楊紹淚珠滾落,低聲應道,“嗯。”
我正想著要不要跟從,田心已經先開口,“我們也去,也許能幫上忙。”
屠賢道:“我回家問問阿爹有什麼辦法可想。”
楊紹大是感激,紅著眼圈說道:“有勞小賢。”
兩廂分手,五人直奔太醫署,此時正當入夜,街上觀燈的人潮如湧,摩肩擦踵,車水馬龍的,想要快行真是艱難萬分。
路上我問楊智,小沙彌問了孝義公主什麼問題,楊智說道:“那小沙彌五六歲,生得眉清目秀,仿佛是很有慧根,見到媽媽第一眼就說,施主,我們又見麵了,好像是多年舊人一般。”
我心下大奇,“他不過才隻五六歲光景,怎麼會認識孝義公主?”
楊智無奈說道:“我疑惑的也是這個,本來以為小孩子多半是受人教唆在故弄玄虛,卻發現媽媽好似很迷茫,說你樣子看來好眼熟,可是想不起是在哪裏見過,小沙彌就說,前程舊事,浮光掠影,當略過不提,今隻問施主一問,求施主解答。”
“他問了什麼?”
楊智說道:“他問,未生之前我是誰,生我之後誰是我?”
田心皺眉,“好古怪的問題。”
我心下一動,“據說釋家的達摩先師,未出家前本是位王子,某日釋家的佛祖如來托身成樵夫,問他一個問題,他答不上來,苦思十年未解,最終舍棄王位,出家修行,想要參透那問題的答案。”
而半生戎馬的將軍,也曾經為那個問題苦惱過。
楊紹突然麵色如雪,顫聲問道:“難道。。。。”
我看了她一眼,沒有做聲。
是的,誘使達摩拋棄王位出家的問題,就是小沙彌向孝義公主提出的這個問題。
田烈若有所思,“也難怪孝義公主會魘住,這問題看來普通,其實卻艱深的很,心智非凡的人最容易繞進去。”
田心沉吟了陣,問我道:“元慶,你可知道問題的答案?”
我出了會神,慢慢說道:“也許知道,也許不知,世間的事,誰說的清楚。”
田心嚇了一跳,在黑暗中拚命握緊我的手,低聲說道:“元慶,你別丟下我。”
我轉過頭,望著她水光瀲灩的雙瞳,柔聲說道:“不會。”
尚喜太醫署距離藥園所不遠,花了小半個時辰,總算趕到地方,醫博士領了我們入診室,許弘身子尚未複原,替孝義公主看過診,多少有些疲累,半靠在床前養神,孝義公主躺在旁邊一張軟椅上,目光呆滯,神魂都好似在不知名的空間遊蕩。
楊紹蹲到她跟前,叫了一聲,“媽媽。”
孝義公主回過神,對住楊紹微微一笑,看來似乎半點不見異樣,說出口的話卻讓楊紹淚如雨下,“小姑娘,來,我問你一個問題,未生之前我是誰,生我之後誰是我?”
她竟是魘得連楊紹都認不出了。
我定了定神,朗聲說道:“公主,未生之前,你不知道你是誰,生你之後,你也不知道誰是你,有耳不聞清淨音,有眼不見盧舍那,聽你所聽的,看你所看的,做你所想的,那便是你。”
將軍為那問題所苦,曾經拜訪過道嶽法師,彼時法師慨歎,“達摩祖師涅磐之前終於悟出問題的答案,未生之前,你不知道你是誰,生你之後,你也不知道誰是你,有耳不聞清淨音,有眼不見盧舍那,聽你所聽的,看你所看的,做你所想的,那便是你,可歎我雖然知道這一點,但始終參詳不透,所以總也不能脫離肉身成佛。”
孝義公主茫然道:“這話怎麼講?”
將軍也沒有參詳透達摩祖師那句話的含義,但他找到屬於俗世人特有的解脫方法,從此以後再沒有為這問題所苦。
我原封不動引用將軍的話,“這話的意思就是說,活在身前,哪管身後?”
孝義公主愣住,眼中珠光一閃,眸光漸合,“活在身前,哪管身後。。。”
我用力的點頭,想起將軍,莫名的黯然,據說人死後到進入六道輪回之前,有一條路,謂之中陰路,人的魂魄走在這條路上,若是能拋開一切,便可立地成佛,若是心中還為生前所造所受之業牽掛,便隨心起境,重新進入六道輪回,不知道將軍走在那條中陰路上,可曾參透生死,立地成佛?
人生雖然是苦,但我還是多麼的希望將軍他仍然掛念生前舊事,重入六道輪回,就算我們此後再也不能相見,但隻要他轉世到這世間,與我生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那都是一件很值得安慰的事啊。
孝義公主喃喃念道:“活在身前,哪管身後,”突然自軟椅上一躍而起,眼放奇光,“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
許弘見狀鬆口氣,“成了,沒事了。”
楊紹卸下心口大石,抱住孝義公主大哭,“媽媽,你嚇死我了。。。”
田烈摸了摸下巴,想的卻是另外一宗,“會昌寺什麼時候多出這麼一個古怪小沙彌的,趕明兒個捉來玩一會兒。”
楊智冷笑了一聲,恨恨說道:“不用等明兒個,我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