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4章 連環計(3 / 3)

為什麼?

三四年來我時常回憶徐妃那諫疏,始終想不出原因,所以總也不服。

一直到十五的夜間,我睡不著覺,起身看書,無意中發現皇後給的輯錄當中那篇楊婕妤聯合徐賢妃敬呈的《誅天禍疏》,才豁然明白緣由,原來早在太宗皇帝升我做才人不久,楊婕妤就開始向太宗皇帝進言,說我是天禍,不殺必成後患,三代過後始為女主,屆時天朝必定江山赤紅,流血漂櫓。”

素年倒吸一口冷氣,“人人都知楊婕妤身為伏留族後人,具有通神的能力,能夠窺破天機,她在太宗皇帝跟前放這番厥詞,豈非是存心要置娘娘你於死路?”

武珝點頭,“是,好在太宗皇帝仁慈,雖然因為楊婕妤的說辭對我生出戒心,從此以後再沒有寵幸過我,但他到底也沒取我的性命。

後來徐賢妃在後宮聲名鵲起,成為唯一一位敢議論朝政的妃嬪,並且得到太宗皇帝盛讚,楊婕妤就動了心思,她拉攏徐賢妃一起,由徐賢妃起草,上了一份《誅天禍疏》,舊事重提,要求太宗皇帝殺了我,當然,太宗皇帝仍一如既往的沒有采納她諫言,不過,他私藏了那份諫疏,沒有給我看到。”

素年愣道:“為什麼?難道他怕娘娘心有不滿找徐賢妃和楊婕妤理論?”

武珝歎氣,“我彼時不過是個不受寵的才人,位階低下,就算心有不滿,也隻有隱忍的份兒,哪裏敢找誰人理論,他是怕我生出不該有的抑鬱心思。”

素年大是神往,“太宗皇帝對娘娘真是好的。。。”

武珝澀然的笑,“是啊,可惜我當時不明白,我常常恨他,做什麼總是冷落我。。。”

素年嘿嘿笑了兩聲,大著膽子說道:“娘娘如果當時明白的話,是不是就沒我們聖上什麼事了?”

武珝和聖上早在貞觀年間就有私情的事,幾乎是宮中眾所周知的秘密。

武珝怔了怔,跟著失口笑出來,倒也不以為意,“保不準。。。。”發現小童子唇邊也微露笑意,眉宇之間因此生出些光彩,衝淡了先前的驚恐和畏懼,不由略感欣慰。

全大明宮中,她最不願意傷害的人,莫過於是土豆。

雞鳴五遍,天光黎明。

誰知道天明之後又會有什麼樣變故發生?

短短的兩個時辰之內,楊妃是否已經將皇後行巫蠱的事正式告知皇上?甚至連證據都已經提交?而皇後呢,兩個時辰之內她又做了什麼?

三人都沒做聲,珍惜此刻難得的安寧。

末了還是武珝開的口,“土豆,你還沒有告訴我,究竟是如何識破我計劃的?”

土豆悶悶的沒吭聲,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才說道:“十五那天夜間,二半夜的時候,我爹爹和宇文大人到辰寧宮正殿陪宴,期間我爹爹提議猜謎,聖上表示讚同,於是宇文大人和我爹爹各送出一個燈謎,作為開場。”

素年仔細回想,好像確實是有這回事,而宇文順和許弘出的兩個燈謎,人人都猜不出結果,唯有武娘娘說出了謎底。

宇文順那燈謎是這樣說的:借其會昌米,烹出短尾羊,殷勤邀爾至,三人續文章,要求眾人猜一成語。

許弘的燈謎是這樣說的:傅粉郎君,青絲未老;侍香小史,玉骨先寒;殘年獨守,屈指瓜期已將及;申禮自持,此心荼苦之全消。要求眾人猜六味藥材名。

土豆說道:“娘娘當時說,宇文大人燈謎的謎底,乃是欲蓋彌彰,合解如下:第一句借其會昌米,會意為“欠穀”二字,後合形為“欲”;第二句烹出短尾羊,“烹”字會意“皿”,“短尾羊”損形為“掉尾羊”,合形成“蓋”;第三句殷勤邀爾至,“殷勤”狀“弓”身,“爾”字實用,“弓、爾”合成“彌”;第四句三人續文章,以“彡”象形三人,“章”字實用,合之為“彰”;於是“欲蓋彌彰”四字形扣乃成,恰好是一條成語。”

武珝笑道:“不錯,這一條燈謎我解的露出破綻了?”

土豆低聲說道:“你解的沒有露出破綻,露出破綻的是宇文大人。”

“怎麼說?”

土豆說道:“娘娘,我忘記告訴你了,我爹爹生平有一大愛好,就是猜燈謎,他書房收集有不下萬條燈謎,甚至還編輯了一本燈謎輯錄,我恰巧看過那輯錄兩眼,又恰巧見到過欲蓋彌彰的原始謎麵。”

素年聽出端倪,“土豆你的意思,宇文大人修改過燈謎?”

土豆點頭,“是的,欲蓋彌彰這燈謎的原始謎麵,乃是借其東鄰米,烹出短尾羊,殷勤邀爾至,三人續文章,宇文大人在不改動謎麵要字的前提之下,將首句的東鄰修正成了會昌,是為什麼?我當時沒想出原因,但娘娘肯定想出了。”

此際天方漸白,武珝卻絲毫不見疲態,狹長的鳳眼深處閃爍淩厲奇光,“這還真是個破綻,不過尚喜不是每個人都有土豆的慧眼。”

素年心驚肉跳,腳底板冰涼,抱著土豆一陣一陣發抖,都不知道是誰在溫暖誰。

“你後來又是怎麼想明白了的?”

土豆看武珝一眼,“因為我爹爹出的燈謎。”

武珝眼中珠光漠漠,沉吟著沒做聲,素年澀著嗓子說道:“許大人以傅粉郎君,青絲未老;侍香小史,玉骨先寒;殘年獨守;屈指瓜期已將及;申禮自持,此心荼苦之全消字句,要求眾人猜六味藥材名。

武娘娘解答為:傅粉郎君,青絲未老,指的是何首烏;侍香小史,玉骨先寒,指的是腐婢;殘年獨守,這是忍冬;屈指瓜期已將及,這是當歸;申禮自持,這是防己;此心荼苦之全消,這是甘遂,許大人說是全中?”

土豆慢慢說道:“是,爹爹這燈謎,明著指的是何首烏、腐婢、忍冬、當歸、防己、甘遂六味藥材,但你細看謎麵,傅粉郎君,青絲未老,何嚐不是說一名男子是光頭,壯年早夭,再合著宇文大人燈謎中的會昌字樣,難道不是在暗示會昌寺那名僧人辯機和尚?

侍香小史,玉骨先寒,乃是腐婢,但腐婢的諧音何嚐不是複辟,複辟的意思,就是起死回生。

殘年獨守,這是忍冬,現下可不就是冬天?

瓜期已將及,雖然是說當歸,但那個已字卻大有文章,暗示並非是當歸,而是已歸;

申禮自持,這是防己,很明顯是在提點娘娘,不可擅自出頭,要找替身行事為善;

最後此心荼苦之全消,說明娘娘現在行動,自可稱心如意,暢快甘美。”

土豆定定望著武珝,一字一字說道:“會昌寺的辯機和尚今冬已經回魂,娘娘可找替身出麵引巫蠱亂,必稱心如意,娘娘,宇文大人和我爹爹經由燈謎告訴你的,就是這件事,對麼?”

武珝笑歎一聲,“土豆,我真是小看了你。”

土豆麵色蒼白如雪,“果然是這樣,所以娘娘接下來就閉門不出,密密實實開始做計劃?”

武珝倒也坦然,大約也是覺著在一個八歲的小童跟前抵賴,著實是缺乏大人的風度和氣量,“是,我昨夜得到宇文和許弘的暗示,最開始是半信半疑,因兩人都沒有提供證據給我,但又覺著兩人都是信人,尤其是許弘,從來有一說一,他既然肯出那種燈謎,就說明多半是有實證,所以我開始做計劃,因為茫無頭緒,順手抽了皇後給的徐妃諫疏輯錄讀,沒想到竟因此圈定了替身,而十六的午間,膳食房舒喜的一句話又堅定了我決心。”

土豆問道:“他說什麼了?”

“十六的午間,舒喜送膳食到偏殿給我,提到楊玉早間到膳食房要他捎帶句話給你,言道自家媽媽十五夜間在會昌寺給個像辯機的小和尚驚嚇到了,他不大放心,請假留在家裏看顧她,不能進宮和你玩,至此我才知道宇文那個燈謎更深刻的含義,烹出短尾羊,原來指的是楊再思府邸的孝義公主,正是柳媽媽行巫蠱的證人,我當機立斷,讓舒喜幫忙把這消息放去生果房,那裏俱是淑妃的耳目。”

土豆咬了咬嘴唇,“你篤定淑妃獲悉之後會對這件事詳加追查,找舒喜盤問,舒喜自然會把矛頭指向你,然後徐婕妤自然就會受淑妃的差遣來打探詳情。”

武珝點頭,“是。”

素年疑道:“可是娘娘,你怎麼能斷定淑妃一定會派徐婕妤來?”

武珝微微一笑,指尖輕彈,看著那隻藍綢緞包,“因為淑妃清楚,整個後宮,楊妃隻和徐婕妤往來,而楊妃又是挑起巫蠱爭端最佳的人選,與其派其他人打探消息,末了再轉告徐婕妤,莫如一開始就派徐婕妤上陣,省事之餘,也避免人多口雜,生出不必要的枝節。”

素年心悅誠服道:“娘娘你真是算無遺策。”

武珝隻是笑,移動發麻的雙足,站起身子將紫玉小桌上的藍綢緞包納入懷中,踱到窗前,吹熄桌上燈火,望著天方日趨明朗的蒼穹出神,“話是不錯,但古話也說的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做的都已經做完,接下來就是等待,看老天成全不成全了。”

素年笑道:“老天一定會成全的。”

暗想就算老天不成全,武娘娘你也會再找機會讓老天成全。

土豆遲疑了陣,問道:“娘娘,你做這一切可曾替自己留過後路?如果聖上追查起來,徐婕妤供出消息來源,你要如何自處?”

武珝笑容溫暖,“土豆,你是在擔心皇後獲知我是那個幕後推手,會如何對付我,是麼?”

土豆耷拉著腦袋沒做聲,小孩雖然不喜武珝殺人,但是半年相處,到底有感情。

武珝悠然的笑,“放心,我不會有事,首先徐婕妤不見得會供出我,其次,就算她供出我,皇後多半也不會相信,我日日都在她眼皮底下活動,哪裏能生出什麼事端?最後,退一萬步講,就算皇後相信我是幕後推手,以她現在的處境,她也不敢對我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