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4章 連環計(2 / 3)

“土豆,你什麼時候醒的?”

土豆卻不理睬她,隻目不轉睛望著武珝,“娘娘,我說的對不對?”

武珝沒做聲,從軟椅上欠身,饒有興趣地注視土豆半晌,笑著點頭道:“對,是徐賢妃的諫言輯錄。”

“那輯錄之中,想必藏了娘娘從前不知道的秘密吧?”

武珝笑道:“你又知道了?”

土豆嘴唇顫動,抖著聲道:“娘娘獲知那秘密,由此恨上了已經過世的徐惠和楊婕妤,連帶在生的徐惠妹妹徐婕妤和楊婕妤的妹妹楊妃也遭了殃,給你一並恨了,對麼?”

武珝別有深意的說道,“土豆,原來你除了吃以外,其他該看的該想的,也是一樣不拉。”竟是含混的承認了。

土豆坐起身,小小身子藏在被子裏,不住打寒戰,“所以娘娘就選定了徐婕妤和楊妃作為替身,來推巫蠱。”

武珝沉吟著沒做聲。

土豆臉上水光晶瑩,藏在錦被下的小身子越發的抖的厲害,顫聲道:“其實,娘娘,今夜正殿發生的變故,悉數都是你一手促成,是你設的局,目的是想一箭雙雕,打落皇後的後冠之餘,順便除掉楊妃和徐婕妤,對麼?

而這個局在腦中演繹,是從昨夜開始的,娘娘昨夜從正殿回來,就翻出那本徐賢妃的諫言輯錄在看,翻來覆去的看,到今天白天也一刻都不曾放手,甚而傍晚沐浴那功夫,也把卷冊擱置在浴桶外頭的擔衣架子底下,用眼角餘光掃視,那卷冊前後不過一二十頁,一天一夜的功夫,連我都可倒背如流,娘娘心智高出我數百倍,又何需花費恁多時間?所以娘娘你心思其實並不在卷冊上頭,你是借著看卷冊的功夫在推盤對不對?”

素年打了個哆嗦,半晌無言,末了歎了口氣,苦笑道:“我的娘,我以為自己是頂聰明的主兒,現在看來根本是最蠢材的、最懵懂的那一個。。。”

為什麼我竟一點都沒看出來,不僅如此,我現在甚至都還丈二和尚中。。。

自怨自艾間瞥到土豆嘴唇凍得發紫,索性走到臥榻跟前,將小孩從厚重的錦被內拉出來,驚覺她半身冰涼,遂解開衣衫將她抱在懷中,心疼的問道,“怎麼會這麼冷?”

土豆身子冷得像塊冰,碰到素年溫暖的胸脯,立即如水蛭一樣附身上去,埋頭在素年胸前,沉重的歎息,嗚咽得像隻小獸,“素年姐姐,我想回家,宮裏好冷,娘娘好可怕。。。。。”

素年聽得幾乎要落淚,才隻不過是個八歲的小童子,為什麼會有這麼哀傷的歎息?

武珝苦笑,“土豆。。。。”

土豆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直直說道:“難怪你會派素年在正殿走動,難怪你會主動跟我提徐婕妤善於做花燈,你是做著兩手準備的吧,萬一徐婕妤今夜沒有找你,你就會慫恿我過華春殿找她來,對不?因為隻有徐婕妤過偏殿來找你,你才能把我爹爹和宇文大人給你的訊息,也就是柳媽媽在會昌寺招行巫蠱,招回辯機和尚魂魄,研修釋家的禁法,為皇後求子的事告訴她,屆時她必定會慫恿楊妃出麵,推開巫蠱之亂,至此你的計劃才有成效,否則一切都隻不過是腦中空想,對不對?”

武珝麵色微變,沉吟了陣,說道:“土豆,你確實很聰明,你母親厲山飛已經是太宗皇帝稱讚過的伶俐人,可是你長大之後,一定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土豆眼淚撲簌簌的落出來,“娘娘,今夜這宗事故,你行的不對,有愧於天地,不管當年楊婕妤和徐妃曾經如何的在太宗皇帝跟前讒言過你,她們現在都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仇恨自然也當一筆勾銷,你實在不該因此就忌恨楊妃和徐婕妤,借皇後之手殺她們。”

素年越聽越是糊塗,“土豆你弄錯了吧,今夜明明是楊妃形勢比人強,畢竟聖上是跟她走的,真正顏麵無存的人是皇後才對啊,如果徐婕妤和楊妃是一路人,那麼應該是她跟著楊妃沾光受寵,皇後怎麼殺得了她們?”

土豆沒做聲,隻低低的哭,好似很傷心,倒是武珝清冷的笑,慢吞吞的說道:“素年,這就是我讚譽土豆的原因,她看得比你遠多了,她是對的,我確實是在借皇後之手,除掉楊妃和徐婕妤。”

皇後背後的長孫氏一族和太子黨人,幾乎占據了李唐一半的宗室和朝臣中堅,聖上如果廢後,必定動搖天朝的根基,偏他沒有繼承太宗皇帝的鐵血和果斷,沒有氣魄和能力與太子黨、長孫氏一族做對,因此今次巫蠱爭端,就算能挑動楊妃這個號稱有通神之力的伏留族後人出麵,最終的結果,必定也是不了了之。

對於這一點,武珝很肯定。

所以土豆說她是想借今次的事故打落皇後的後冠,其實是不準確的。

但巫蠱亂還是要行,武珝很精確的估算過時局,預測挑起巫蠱紛爭最大的結果,應該是楊妃把皇後讓柳媽媽借著釋家的禁法行巫蠱求子的事告知聖上,令聖上對皇後越發的厭惡,從此敬而遠之。

她求的就是這個。

隻要皇後被聖上所憎,她就不得不籠絡武珝,這就間接的穩固了武珝在辰寧宮的地位,而隻要皇後被聖上所憎,她也就必然會對挑起爭端的楊妃和徐婕妤恨之入骨,遲早會找機會除掉兩人。

素年入宮時間尚短,看不清楚支撐著皇後那些盤根錯節的利害關係,土豆卻是從小在一牆之隔的太醫署長大,太醫署最是人潮雲集的地方,於朝中各方勢力都有勾稽,她父親身為太醫署最高官長,悉心培養出的小孩,自然不同凡響,隻輸在她年紀尚幼,於人情世故細微之處的猜度,還顯著稚嫩一些就是了。

而她的正值和善良,也和許弘如出一轍。

武珝歎氣,暗自決定,一等自己生產完,就讓土豆跟著厲山飛出宮吧,留她在身邊,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但是轉念再想,我若是能夠降服她,那又該是多麼難得的能以一擋萬的心腹?

一時心念千百轉,一雙修長鳳眼看著土豆,等她不再說話,才和顏悅色開口道:“土豆,我們先不談這個,我隻問你一點,你老實告訴我,我是哪裏露出破綻給你挑到的?”她自我解嘲的笑,“不瞞你說,你若是不開口,我還以為今次的行事天衣無縫呢。”

土豆到底年紀小,想著自己做錯事一般都會辯解兩句,遂從素年懷中抬起頭,又是委屈又是氣憤的說道:“娘娘,難道你都不替自己辯護兩句的?”

武珝怔住,跟著笑出來,坦然靠回軟椅上,悠然說道:“我做過的事,不屑得辯護。”

土豆呆了呆,遲疑的望著武珝,“娘娘?”

武珝自我解嘲的笑,淡淡說道:“土豆,我知道我今次行得不正,但是古話說的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其位自然要謀其政,有一天你處身在我的位子,就會明白我的處境,我今時今地的作為,並非僅僅是因為我執著於報複,恰好相反,真要說起來,我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便是這樣,也就無所謂解釋了,人在絕境,為著生存,所行一切事都值得原諒。”

一番話說得虛虛實實,雖然不像是在解釋,卻又實在的給出了解釋。

土豆眨了眨眼,大大的桂圓眼睛瞪得幾乎要從眼眶突出來,死死盯著武珝,努力想要看明白她波瀾不興的麵容之下到底隱藏有何種真心,但結果她失望了。

武珝軟軟靠著軟椅上的小枕,神情平靜似秋水,甚而還有些感慨和淒惶,一夜未眠的容顏有些憔悴,黑亮的瞳仁滿是血絲,將近五個月身孕的肚子高高的隆起,纖秀的手指輕輕搭在上邊拍打,見到土豆打量那裏,唇角勾起,湊個淒涼的微笑。

那笑容讓土豆沒來由的心頭大痛。

武珝看在眼裏,心下愉快的笑,麵上卻漠漠無波。

“土豆,你還沒告訴我,究竟是怎麼看破我計劃的?”

土豆心中糾結難安,煎熬了一陣,還是老實的說道:“就是娘娘先前沐浴那陣,徐惠的卷冊放在擔衣架子旁邊的小凳上,我給你加水的時候順便掃了一眼,發現諫言集當中有兩處折痕,一處,乃是徐賢妃單獨敬呈給太宗皇帝那篇有名的諫言《諫伐遼東疏》,另外一處,乃是楊婕妤聯合徐賢妃敬呈的《誅天禍疏》,尤其是後者,壓痕清晰,邊角卷起,顯然是翻看過多遍的結果,我當時還想,娘娘該不是一整天都在看這兩頁吧?”

武珝不置可否的笑,沉吟了陣,說道:“是,你猜對了,我確實一整天都在看這兩頁書,徐賢妃永徽元年過身,聖上特許她陪葬昭陵,又差遣有司專門收集她生前寫給太宗皇帝的疏議,做成這卷輯錄,供人觀瞻,我進宮的時候皇後娘娘順便也給過我一本看,不過那會兒我並不在意,因為我從前給太宗皇帝做過侍筆,專門伺候他批閱奏折,徐賢妃在生時候的疏議,幾乎每一篇我都看過,尤其是她那份深得太宗皇帝讚賞的《諫伐遼東疏》,簡直每字每句都會背誦。”

土豆問道:“為什麼?”

武珝輕聲歎了口氣,“因為我不服。貞觀二十二年,適逢太宗皇帝第三次攻打遼東,彼時他身體已顯羸弱,一直在猶豫要不要禦駕親征,徐賢妃深愛太宗皇帝,因此上了《諫伐遼東疏》給他,誠懇勸他放棄戰事,休養生息,這建議太宗皇帝最後並沒有采納,但是。。。。。”

素年抱著土豆,摩擦她冰涼的小胳臂,“但是什麼?”

武珝苦笑,悵然道:“但是,我親眼見太宗皇帝閱讀她折子時候,眼角眉梢都是歡喜,末了就著朱筆寫下一字:善。可是就在此前的兩天,我也曾就征伐的事謹慎的向太宗皇帝進言,說年來戰事頻繁,征伐恐將不力,當養精蓄銳為好。然而他卻怒氣衝衝的把朱漆禦筆扔在我臉上,言道我再議國事,立斬不赦,我當時真是不明白,為什麼同樣的諫言,徐妃得獎我卻得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