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七開始,聖上每日留宿偏殿,土豆作為武珝暖枕的生涯至此告一段落,接下來包養小童子的是素年,小姑娘身子骨單薄,宮衣又不耐嚴寒,入夜就手足冰涼,一靠近小童子暖和的小身子就像是纏藤一樣死死抱住,半分也不肯鬆手。
土豆心懷叵測,倒也不拒絕,連著供暖三日之後,到了二十這天傍晚,小孩兒覺得好處給得差不多了,開始提條件,要求素年提供北角狗洞的具體方位之所在,素年是個高度警惕的好宮女,也熟知土豆脾氣,懷疑小童子意圖經由狗洞溜出宮遊蕩,是以堅決不肯吐露實情,小童子遂使出殺手鐧,言道如果素年不說出狗洞的位置,她以後就不跟她擠一床了,素年無奈,隻得含恨招供。
結果當天晚上土豆就不見了。
素年等武珝和聖上睡下,在寢宮外站到二半夜,這才去土豆房裏借宿,一心巴望著摸到一個小火爐,哪知榻上冰涼一片!
登時兩眼發直,後悔得隻差一頭撞死,暗恨自己意誌不堅,闖下大禍。
就是用最小的腳趾頭想也知道,那熊孩子必定是取道狗洞爬出去玩了。
素年立在當場,六神無主,心驚肉跳,腦子裏走馬燈一般閃爍各種可怕前景,萬一小屁孩給神武營的人逮到,或者誤打誤撞進到了別宮妃嬪的處所,或者在外頭玩得樂不思蜀一去不返,我可怎麼辦?我要怎麼向武娘娘交代?
越想越是忐忑,冷汗一波一波如潮水洶湧,將單薄的冬衣浸得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心力交瘁,度日如年。
熬到天光黎明那功夫,堪堪在驚懼中合上眼,就聽到房門吱呀一聲響,緊接著一隻肥肥壯壯的小人兒從門縫裏刺溜一聲鑽進來,向床榻這廂挺進。
素年滕的從榻上坐起身,兩隻血絲充盈的大眼在薄薄的天光中發出綠光,一等小肥身子靠近,立即氣怒難平的撲上去,掐著土豆嬌嫩的頸項來回搖晃,“你個死孩子跑哪兒去了?我都快要擔心死了,索性今天揍死你,省得日後繼續憂心。”說著揚起老高的巴掌,準備好好扁她腦袋一記。
土豆給她搖得東倒西歪,幾乎喘不過氣,喉嚨壓得難受極了,卻不吭聲,瞧見揚起巴掌要扁她,也不懂得躲閃,吸了吸鼻子,木然的說道:“素年姐姐,是我錯了,你要打就打。”
素年氣結,真想一巴掌打下去算了,可是見到熊孩子衣衫不整,眼睛發直,小小的皮帽底下幾叢烏黑頭發散亂在臉頰邊上,臉上沾著灰土,鼻頭紅通通的,豐潤的嘴唇抖抖索索,一副可憐巴巴樣子,又實在有點不忍心,末了大聲歎口氣,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崩潰在臥榻上,“我的小祖宗,我求求你以後不要再亂跑了行不行?”
土豆眼珠緩慢的轉動,站在原處發了會兒呆,磨蹭到素年身旁,“素年姐姐,你知道我今次出宮見到誰了麼?”
素年有氣無力的說道:“我管你見到誰,都跟我沒關係,反正以後你不準再鑽狗洞。”
土豆踢掉了鞋,爬到素年身邊,“你可別說,還真的和你有關係。”
素年翻著白眼,一晚上提在嗓子口的小心肝放回原處,疲倦和困頓立刻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眼皮沉重得好似有千金,無論如何睜不開,口中囈語道:“天大的關係也等我小睡一覺再說,土豆你趕緊換件幹淨衣裳,娘娘差不多快要起身了,你替我端熱水到寢宮伺候去。”
土豆沒應聲,對著昏睡的素年發了會呆,將冰涼的小手抽出來,摸上素年雪白粉嫩的頸項,趕在素年尖叫著拍開她之前飛快的說道:“我今天看到膳食房的王廚子了。”
素年翻身準備再睡的,聽到這一句,心下一動,勉力睜開幹澀的眼皮,“王廚子不是回家省親了麼?”如果她記得不錯,王得福的家好似是在揚州的。
“你確信沒有看錯?”
土豆鄭重的點頭,摘下頭上的皮帽子,脫掉外邊的小襖,爬到裏榻,翻開一隻小小的紅布包裹,摸出另外一件粉色的小襖穿上,靠著素年身旁躺下。
素年推她,“你不要睡了,讓你去端水呢。”
土豆不理睬她,接著說道:“還有更奇怪的呢,我聽他管一位三十來歲的生人叫主子爺。”
素年皺眉,“土豆,你可別亂說話,王廚子是宮裏的人,他的主子爺隻能有一個,就是我們聖上。”
土豆皺著眉頭,眼神裏帶點困惑,“所以我才覺著奇怪。”
素年也給她勾起了好奇心,屈肘撐起頭,打了個哈欠,恨恨的說道:“你個熊孩子不讓人睡覺,我們來算帳也可,你老實交代,先前爬狗洞出去都幹了些什麼好事,你是在哪兒見到王得福的?”
土豆幹笑了兩聲,瞥到素年眼中的凶光,自動自發的挪到床腳那邊,確保自家安全了,才小心的說道:“自從你將那狗洞指給我之後,我就日夜的掛念它,熬到昨天晚上,終於忍耐不住,趁著你守更那會兒,悄沒聲兒的跑去探望它,跟它玩了一會兒之後,順便就爬到隔壁的太醫署去走動了兩腳,好巧不巧的碰到了一個老想念的舊朋友,得知他的妹子正好是今天出嫁,我就想著去看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