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話語聲?落在耳邊, 像一把刀子生生地剜著她的五髒六腑,沈明酥閉上了眼睛,掩去了眼底所有?的傷痛。
眼角一滴淚水無聲地落下, 快速地滴到了她的手背上,沒?有?一絲溫度,寒徹入骨。
她到底一無所有了。
記憶裏的一切溫暖像是一場她幻想出來的虛影, 她被強行地拽離出來,畫麵一瞬化成?了流沙,慢慢地消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才應了一聲?:“好?。”
她答應過母親,要好?好?照顧她,即便自己死了, 也要讓她好?好?的活著。答應了, 便不能食言,十七年的養育之恩, 她不能不報。
她要自己去替沈家報仇,沒?有?錯。
“是先去救淩墨塵嗎?”沈明酥有?些恍惚, 向她確認了一句。
沈月搖點頭,太著急,太害怕,怕她迷失在了這一樁婚姻裏,更怕她貪念起?了太子妃和趙佐淩那片刻的溫情, 從而下不去手。
隻要她徹底離開趙家, 自己便會陪她永遠陪在她身邊, 她們姐妹兩人一輩子都不再?分開。
沈月搖怕她再?猶豫下去, 急切地點頭,“對, 皇帝的人馬已經找上門了,姐姐得快些”
“好?。”
沈明酥起?身拿上了封重彥送給她的那把彎刀。
連勝和婉月守在外麵,本以為?沈家二娘子定?能哄得少奶奶開懷,不曾想?兩人竟一前一後地衝了出來。
連勝一愣,慌忙上前去攔,“少奶奶,今兒可是您的大婚,不可再?出去”
沈明酥袖口一樣,一把藥粉撒了過去,連勝話還沒?說話,便同一旁的婉月軟軟地癱在了地上。
旁的丫鬟,不敢去攔,便齊齊跪在了地上,“少奶奶”
沈明酥像是沒?有?聽見?,徑直走向了門口。
房門一開,衛常風便堵在了門口。
沈明酥沒?多說一句,忽然拔出彎刀,銳利的刀口對準了自己的喉嚨,脖子微仰,聲?音冷冷地道:“不想?新婚夜,封家的少奶奶血濺婚房,便讓開。”
衛常風臉色一變。
再?看她的神情,悲戚決然,又帶著幾分恍惚,眼底一潭死水,彷佛隨時準備好?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主子一走,他就知道今夜沒?那麼簡單,手裏的長刀握了握,到底不敢上前,“今日乃主子和少奶奶的新婚,主子很?快就會回來,少奶奶先把刀放下。”
“退開。”沈明酥無視他的話,又說了一遍,見?衛常風還是不動,刀子毫不猶豫地往裏一送,刀口瞬間劃破了皮膚,鮮紅的血珠子映在雪頸上,格外的妖魅。
衛常風麵色白了白,忙往後退了幾步。
沈明酥從他身側的垂花門走了出去,沈月搖緊隨其後。
前院燈火亮堂,一片歡笑聲?,都是在為?她今日的婚宴而慶祝,可那些聲?音此時卻同她沒?有?半點關係。
她隻是一個局外人。
走出了那片燈火的光芒,隱入黑暗中,那才是她應該走的路,她是個不祥之人,天降災星,注定?了一輩子孤獨,從一開始便不該去貪念那一抹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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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家今日的大婚轟動了全城,百姓同慶,九街之上煙花絢爛,光影映在菜市口前,卻是另一番境地。
季闌鬆被推搡著出來,赤腳踩在地上,雙手雙腳皆戴上了鐐銬,由內侍省的人押送而來。
“讓開。”
“肅靜!”
所有?的斬刑,皆在午時前,鮮少有?刑犯會在夜裏行刑,原本看煙花的人群一陣騷動,慢慢地圍了過來。
內侍省的公公尖著嗓子道:“逆賊季闌鬆,殘殺前朝太子,其罪孽深重,今夜遊街示眾,於明日午時前,在菜市口行斬。”
遊街一個晚上,這樣的刑斬還是頭一回見?,百姓們一時七嘴八舌,九月中旬,天氣已經寒涼,這般赤腳戴著鐐銬,走上一夜,能不能活到明日還不知道。
“逆賊,死不足惜,有?何可憐之處?”
“當初順景帝待他可不薄,前朝太子死之時,才五歲,狼心狗肺,連個孩子都不放過”
“叛徒,逆賊,去死吧!”一人忽然把手裏的東西砸了過去,人群的情緒一瞬被調動了起?來,陸續不斷地扔東西砸向季闌鬆。
馮肅立在人群後,聽到聲?音,忙扒開人群,走去了最前麵,不慎撞到了一人,季闌鬆聽到動靜,緩緩抬頭,見?是他,神色猛然一驚,直對他搖頭,嘴裏發出一陣“嗚嗚嗚——”聲?。
馮肅一愣,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半個時辰前,他接到了沈娘子遞來的口信,隻有?一句話,“我是誰?”並約了主子來前來菜市場相見?。
今夜乃沈娘子和封重彥的大婚,她忽然送出這樣的口信,必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事情嚴重,他先趕過來赴約。
但?他沒?料到會看到季闌鬆,封重彥不可能喪心病狂到要在自己的大喜日子殺人。
刑部頒布的刑期是在七日之後。
怎會忽然生了變。
馮肅想?問,季闌鬆“嗚嗚”了半天,也沒?有?吐出一個字來,最後忽然張了張嘴,對著馮肅,這回馮肅看清楚了。
舌頭沒?了。
馮肅臉色大變,一股涼意瞬間從腳底升了上來。
封重彥不會這麼蠢。
是生了變。
是皇帝!
馮肅瞬間掉頭,疾步衝出人群,想?要回去阻攔淩墨塵,可今夜的人群實在是太多,他半天才擠出去,匆匆翻上馬背,還沒?來得及揚起?鞭子,便看到了淩墨塵。
“主子,快走!”來不及了,馮肅衝著麵前馬背上的人,猛喊了一聲?。
但?還是沒?來得及,人群裏一瞬闖出無數道人影,齊刷刷地朝著淩墨塵殺了過去。
煙花的光亮忽明忽暗,廝殺聲?一起?來,人群尖叫著散開,潘永立在一處拱橋上,看著不遠處被圍在其中的淩墨塵,冷聲?道:“逆賊有?同黨,拿下!”
他怎麼也沒?想?到,前朝太子會是淩墨塵。
好?大的膽子,竟然潛伏在了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還成?了一國國師。
封重彥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與他聯手,想?利用季闌鬆翻案。
若不是梁老夫人
後果簡直不敢想?。
潘永深吸了一口涼氣,找不到他的老巢沒?關
銥誮
係,引他出來也是一樣,轉頭對身旁的太監道:“無論死活,頭割下來就行。”
鋒利的刀刃斬著夜風,洶湧而來。
淩墨塵坐在馬背上,臉色異常平靜,似乎一點都沒?意外,緩緩彎下身從腿上抽出了雙刀,看到前麵的人影衝過來。
靠近的瞬間,他猛地夾緊了馬肚,馬蹄在空中一躍,踢中了一人的麵頰,重重地落了地。
同時淩墨塵側下身,手裏的長刀,擦著對麵的人脖子而過,刀起?頭顱斷。
周圍的人,就像是不怕死一般,一個一個地往上送著人頭,淩墨塵漸漸地被包在了重圍之中。
雙刀上沾滿了鮮血,胳膊和腿上也慢慢地添了刀上。
手裏的一把長刀正欲砍下去,肩頭忽然被人從後一踢,隻聽到骨頭一聲?碎裂,整個人猛地摔下了馬背,滾在地上。
還未回過神,一把刀又插了過來,淩墨塵翻身躲開,身後的刀鋒,卻一直追著他不放。
這樣的招式,淩墨塵見?過。
是梁老夫人的人。
胳膊被刺中,淩墨塵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趁機站了起?來,剛起?身,身後又是一道箭風。
淩墨塵忙偏開頭。
箭頭卻沒?有?穿過來,被一把彎刀從中斬斷,“鏘——”悶沉的聲?音落在耳邊,一聽便知,是一把用玄鐵製成?的好?刀。
淩墨塵回頭,便見?沈明酥一襲嫁衣,騎在馬背上,鳳冠上的紅珊瑚迎風飄在她腦後,寬袖灌著股股涼風,剛替他擋了一直羽箭的彎刀,再?次落下,替他擋住了胸前的一把長刀,刀鋒順著那人的胳膊往上,割去了喉嚨。
血濺起?來,粘在了她的麵上,她眼睛都沒?眨一下,繼續將?他護在了身後。
青綠色的嫁衣,慢慢地染上了血跡,血滴黏在麵頰上貼著的白珍珠上,瑩瑩流轉出了赤色光芒,竟是無比的豔麗妖嬈。
淩墨塵終於回過了神。
不明白為?何她會當真出現在這兒。
封重彥呢。
來不及多想?,手中長刀與她並肩。
羽箭漸漸地多了起?來,箭頭紮進?了馬屁,馬匹受驚,一聲?長嘶,揚起?了馬蹄,跌落的瞬間,淩墨塵伸手,及時地接住了她。
兩人滾在了地上,躲過了飛來的羽箭。
潘永緊緊地看著那個頭戴鳳冠的人影,心都要跳出來了,第三輪羽箭發出來之前,及時喊了一聲?,“不許放箭!”
那是沈娘子。
必須得要活的。
潘永有?些激動,本來還愁沒?有?機會引她出來,如今人來了,便是陛下命不該絕,吩咐身邊的另一波人道:“把沈娘子帶過來,淩墨塵就地斬殺。”
話音剛落,菜市口的位置忽然一陣騷動。
潘永回頭,一位太監匆匆趕了過來,臉色發白,“公公,季闌鬆不見?了。”
潘永一怔,還未來得及質問,腳底下忽然一陣震動,起?初沒?聽出來那是什麼聲?音,幾息後才反應過來,臉色一變,大喊一聲?,“後方有?敵!”
眾人忙回頭,手裏的長刀還未迎上去,便被幾人高的鐵騎衝撞而來,如雷鳴的馬蹄瞬間踏過了一堆人所在的位置。
潘永被底下的奴才護住,滾下了河道之中。
廝殺聲?從背後傳來時,沈明酥正抱著倒在地上的淩墨塵,手裏的彎刀橫在前方,還在緩緩地滴著血。
淩墨塵艱難地仰起?頭,目光落在她那一串貼在雪頸上的珊瑚珠子上,分明血腥味濃烈,淩墨塵卻彷佛又聞到了一股紫藤花幽香。
清清淡淡
“母妃為?何喜歡紫藤。”
“它啊,因愛而生”
耳邊的廝殺聲?,漸漸地緩了下來,淩墨塵啞聲?問她:“為?何要來救我?”
沈明酥沒?去應他,看著遠處來勢凶猛不斷靠近的鐵騎,和地上的一片血海,目光空洞地穿過夜色,眼裏的神采如燭火殘燼
“父親,我為?何要習武?我不喜歡殺人。”
“習武是為?了保護自己。”
“阿錦的手幹淨,不是拿來做這些的。”
“那是用來幹什麼的。”
沈明酥鬆開了淩墨塵,從地上爬了起?來,雙手已被鮮血沾汙,像是疲憊至極,腳步搖搖晃晃,隨時都可以倒下。
顧玄之走到了淩墨塵跟前,單膝下跪,“殿下,人都清理幹淨了。”又抬頭掃了一眼跟前的沈明酥,道:“殿下,她留不得,她姓趙。”
“放肆!”淩墨塵突然一聲?嗬斥。
長這麼大,他從未對顧玄之如此聲?嚴厲色過,此時卻顧不得去看他的臉色,隻緊張地看著沈明酥,小?心翼翼地道:“丹十,他胡說的。你姓沈,叫沈明酥,還姓江,叫江十錦,叫江丹十。”
沈明酥緩緩轉過頭,看向他。
淩墨塵撐著地麵,腿上有?傷,踉蹌地站了起?來,朝她伸手,“丹十,過來,跟我走。”
沈明酥沒?應,隻是茫然地望著他。
淩墨塵卻莫名心慌,雙目漸漸生紅,輕聲?哄著她,“你不是喜歡製藥嗎,我給你買很?多藥材,你喜歡吃雞蛋,咱們就養一群雞,等著它們下蛋。還有?紫藤花,你要喜歡,咱們種一院子”
空中忽然有?冰涼的東西落下,貼在她額角,冰冰涼涼。
她目光動了動,微微仰目。
漆黑的夜空下,飄起?了柳絮白雪。
淩墨塵上前一步,想?去抓她的手,沈明酥腳步往後一退,目光落下來,看著他的眼底,忽然淒然一笑,出聲?道:“我以為?,你想?要我的命,但?沒?想?到,你要誅我的心。”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他是前朝太子, 潛伏了十幾年,還未複仇,又怎能輕易被人算計, 他早就準備好了,今日要反。
她做了什麼?殺了朝廷的禁軍,助了他一臂之力, 將長矛對向了她的血親。
不對,那不是她的血親。
她姓沈。
趙家是她的仇人,她應該舉起手裏的刀去殺了他們?, 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且這條路還沒結束,還不是他們?想要的,她得繼續往前走, 拿著手裏的這把刀, 去?殺光所?有趙家人。
她不怨淩墨塵。
從一開始他接近自己便是存了目的,兩日皆知, 今日這一切,她不怨, 也?不知道該去?怨誰。
轉過?身沒再看他,腳步緩緩往前。
封重彥說九月適合成?親,氣候適宜,不冷也?不熱,但幽州和昌都的氣候卻不同?, 九月中, 這裏已經下?雪了。
冰涼的雪花入骨, 倒能讓她一直保持著清醒。
鳳冠壓得她脖子酸疼, 幾次想去?摘,發夾拽住了她的發絲, 扯得一根一根的心疼,偏生掉不下?來,歪歪扭扭偏在頭上。
長裙所?過?之處,全是血跡。
淩墨塵看著那道搖晃的身影,想起?她背著藥箱獨自行走在甬道上,背影裏透出來的孤寂同?如今一模一樣。
想起?她跪在自己親人的腳邊,磕著頭,灼熱的太陽隻曬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又想起?她的笑顏,“好笑的時候不笑,等待何時?”
“怕,國師就能停手嗎。”
“國師要我這條命,我給你。”
“國師停不下?來,我也?一樣,國師不必心軟,因為我們?都不得比往前走。”
她以為,他要的是她的命。
她願意給。
但他不是。
他剜的是她的心,讓她手刃至親,萬劫不複。
她什麼壞事都沒做過?,就因為她是趙家人。
冷風夾著飄零的雪花,吸入鼻尖,他隻覺一口寒風灌入他心肺,連呼吸都吃力了,臉色一陣發白,受傷的腿腳終究沒支撐住,半跪在了地上。
事情?終究還是走向了最壞的地步。
誰也?逃不掉。
“沈明酥!”他忽然喊住她,聲音被夜風一吹,微微顫抖,“那張帕子,你可以用。”
她用了,他就可以立馬停下?來。
那是他欠她的恩情?。
是欠她沈明酥的。
與她身上的血脈無關?,與趙家無關?。
沈明酥頓了頓,被他一說,似是這才想了起?來,垂下?頭,翻開了自己握著彎刀的手腕,便見那一張帕子纏在自己的虎口上,已經被血跡染得瞧不見半點原來的顏色。
連那朵並蒂蓮也?看不見了。
早已無用。
沈明酥伸手輕輕地拉開了活扣,裏麵被浸泡的鮮血被擠壓出來,滴在了她手上,地上,她手一鬆,任由它沉重地砸在了地上。
她欠怕了。
不想再欠誰的。
血紅的手帕,被屍身血海淹沒,尋不出半點痕跡。
即便到了最後一刻,她都不想讓他為難。
寒風凜冽,淩墨塵看著她再次提了腳步,往漆黑的雪夜裏走,彷佛要走到最深處去?,失聲喊道:“沈明酥,你回來!”
前麵的人再也?沒有給他一點回應。
顧玄之適才被他嗬斥後,沒再生殺心。
殺與不殺都一樣,她最後的結局都好不到哪裏去?,見淩墨塵如此,八成?也?知道這段日子相處,他怕是對這位趙家郡主動了心。
但兩人一個姓周,一個姓趙,隔著的是血海深仇,永遠都不會有可能。
大局為重,顧玄之提醒他道:“主子,該走了。”
他們?得先出城,今夜接下?來皇帝和封重彥還有一場廝殺。
前朝太子還活著的消息早就被皇帝傳到了國子監。
且已經給兩位閣老去?了信函,向兩位閣老表示了自己對前朝的虔誠,願意把江山還給前朝太子。
他趙帝做了十七年的賢主,敬重每一個臣子,愛戴自己的子民,積攢了一身的賢名,能有這樣的舉動,是在情?理之中。
他願意讓,可封家呢。
封家忠於趙帝,當年便是因第一個支持趙帝登基,而權傾朝野,如今天?下?太平,國泰民安,封家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昔日的舊主歸來,打破這一切,拿走屬於他封家的利益。
所?以封重彥‘殺了’前朝的兩位閣老,並控製了國子監上千名學子,讓他們?口不能言。
再斬殺季闌鬆,引出前朝太子一並滅口。
封重彥大逆不道,‘殺死’前朝太子,還屠殺了兩位閣老滿門,喪盡天?良,趙帝心中雖萬分不忍,但為了堵住悠悠之口,還前朝太子和兩位閣老一個公道,不得不忍痛割愛,下?令捉拿封重彥,誅殺封家滿門。
這就是趙帝今夜的計劃。
他們?不過?是將計就計,救下?了季闌鬆和兩位閣老,待天?一亮,所?有人都會知道真相。
趙帝的真麵目會被揭穿,而封重彥對趙家的忠誠終究會成?為一場笑話。
他們?此時隻需要退到城外,等待時機。
話音剛落,耳邊便響起?了悶沉沉的聲音,動靜同?樣震動了腳下?的土地,似是千軍萬馬,這回則是從鐵騎後方殺來。
顧弦之麵色一緊。
“護殿下?出城!”
還未來得及撤走,兵馬已經到了跟前。
封重彥。
今夜喬陽照著封重彥的吩咐,去?了國子監,竟一個人都沒見到,問門房,門房一愣,“封大人今夜新婚,不是請了國子監的學子吃喜酒了,半個時辰前才走”
喬陽一聽便知不對勁。
忙調頭趕往兩位閣老的住處,半途中便遇到了封重彥和衛常風。
沈明酥走後,衛常風立馬去?找了封重彥,在封重彥到兩位閣老的住處之前,及時追上了人,“主子,沈月搖不知如何得知了淩墨塵之事,告訴了少奶奶,少奶奶拿刀相逼,奴才攔不住,還請主子責罰。”
封重彥一瞬勒住韁繩。
與此同?時,前方明家的位置忽然騰升起?了火焰。
衛常風一愣,“明家怎麼著火了。”
封重彥臉色卻陡然一變,一股寒涼衝上頭頂,猛然間醒悟,知是中了皇帝的圈套。一把扯下?了掛在婚服上的腰牌,扔給了他,“找賈良,調集所?有巡防營的兵馬。”
“通知喬陽,帶兵符出城。”
顧玄之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脫了身,先同?其喊話,“封大人,就如此甘願被人玩弄於手掌,明知他生性?殘暴,背信棄義,將來你封家不會有好下?場,還要選擇忠嗎?”
封重彥坐在馬背上,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屍身血海裏的人影,那身上還穿著婚服,孤零零地立在風雪之中。
今夜本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他選擇?
何人給過?他選擇?
他萬般阻攔,拚了命地去?隱藏,想讓她能像普通人那樣,好好地活下?去?。
但這些人偏偏不放過?她。
一路過?來,那雙眸子飄進了冰雪,瞳仁裏帶著冰天?雪地的寒涼,封重彥笑了笑,“你們?可有給過?我活路?”
“何為忠,何為奸?”
父親告訴他,周帝臨死前召集所?有的部下?,交代道:“以國為重,以民為先。”
所?以封家在內亂之前,及時跪了趙帝,助趙帝建立起?名聲,讓他穩住了朝中大臣的心,平息了內亂,一致向敵。
封家的忠誠,從來不忠於君主,隻忠於這片土地上的百姓。
但他試過?無數回,好像都沒有那麼大的誌向,伸手緩緩地摸向腰間的彎刀,輕聲道:“我封重彥不過?是想護住一人。”
可就是做不到。
他好像錯了。
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應該把所?有的人都殺個幹淨,便不會有今日的隱患。
馬蹄忽然飛奔,彎刀迎著雪花斬去?,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廝殺,沈明酥一直往前,始終沒往後看。
潘永已經被底下?的人從河道裏拉了出來,一身狼狽,手下?的禁軍,包括梁老夫人的人幾乎全軍覆沒,死的死,傷的傷。
菜市口儼然成?了人間地獄。
潘永沒想到淩墨塵竟然私藏兵馬,策反了整個錦衣衛。
報信的人已經去?了皇宮,援兵很?快就到,而青州太子的兵馬應該也?快到了,陛下?查到淩墨塵身份時,早已快馬加鞭,給太子去?了密函。
錦衣衛多少人。
青州二十萬兵馬還剿滅不了?
天?上飄起?了雪花,河道裏的水寒徹入骨,潘永周身濕透,卻像是完全不知道冷似的,看著從後方殺過?來的封重彥人馬,同?身旁的人道:“關?城門!一個都不許放走。”
無論是淩墨塵。
還是封重彥,今夜都得死。
目光正瞧著,忽然一頓,緊緊地盯著夜色中緩緩朝著這邊走來的一道人影。
身邊的禁軍也?瞧見了,舉起?了弓箭,潘永急聲製止:“放下?,不能傷她!”
潘永主動迎了上去?,看著沈明酥身上的婚服,已沾滿了血跡,鳳冠斜落,實屬狼狽,好好的婚禮變成?了這樣,誰又高?興呢?
可說到底,這場婚宴本就不該是她的。
潘永走到了她跟前,“沈娘”意識到自己叫錯了,及時掐斷了那稱呼,忽然掀袍跪在了她跟前,行了一個跪禮,“奴才參見郡主。”
沈明酥便也?沒再往前了。
潘永等了片刻,沒見她出聲,似乎並沒有意外,便知她已經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潘永徑自抬頭,哀歎了一聲,悲切地道:“郡主受苦了。”
“陛下?也?是今日才得知郡主的身份,對此悲痛不已,不惜痛下?殺令,以保住郡主的身世?之謎,可沒想到郡主還是知道了”
潘永輕聲問她:“郡主可願意聽當年發生了何事?”
沈明酥沒應。
潘永自己講了起?來,“幹爹臨終前,交代了奴才,有朝一日見到郡主,定要將這些話帶到。”
“郡主乃陰年陰時出生,又是雙生子,按國運,是為滅國之兆。”
潘永不敢去?看她的臉色,繼續道:“這消息原本壓在了東宮,無人敢傳,卻突然之間爆了出來,落入了欽天?監和一幫臣子的耳裏,陛下?深知躲不過?了,隻能讓人去?東宮拿人,原本是想抱到了孩子後,再找個替死鬼,把郡主和殿下?送出去?,可太子和太子妃並不知道陛下?的用意,不肯交出孩子,差了身邊的兩個嬤嬤,從地道偷偷把郡主和殿下?送出去?,其中抱著郡主的那位嬤嬤竟是走投無路之下?去?了太醫院,求到了太醫院的蕭秋白跟前。”
“蕭秋白救下?了郡主,差人連夜送到了沈壑岩府上,沈壑岩家中正好喪女,這般人不知鬼不覺,誰也?沒想到郡主還活著。”
潘永話鋒一轉,“但那蕭秋白乃順景帝的舊人,與沈壑岩關?係極為親密,兩人原本救下?郡主,乃是一樁善舉,他們?卻懷了天?底下?最歹毒的惡意。”
“蕭秋白一死,沈壑岩替陛下?會診之時,竟暗中下?了寒火草的寒草之毒,此毒隻有火草能解,誰知道他竟將”說到此處,潘永又悲又憤,“沈壑岩竟然把火草的解藥放在了郡主的身上,他是想要陛下?與郡主手足相殘啊,此心可誅,簡直喪盡了天?良。”
人悲傷到了一定的程度,似乎一切都平靜了。
沈明酥安靜地聽他說著,臉上沒有任何波動。
潘永又道:“陛下?已經得知了郡主的身份,郡主若是願意回來,陛下?承諾,定會把欠郡主的都補償回來,陛下?,陛下?說他已年邁,惟願郡主能安康。”
“郡主,同?奴才回宮吧,那才是您該去?的地方。”潘永磕了一下?頭,頭剛碰在地上,耳邊便是一道悶沉的撞擊聲。
響聲像是從天?邊傳來,低沉哀鳴,如雷鳴,卻又不像是雷。
很?快第二道聲音落了下?來。
這回眾人都聽清了,是鍾聲,一聲接著一聲,身後的廝殺聲也?因鍾聲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一共二十七聲。
太後歿了。
太後是誰,她從未見過?,沒什麼情?緒起?伏。
反倒有些輕鬆。
她的手上能少沾一條人命了。
沈明酥看了一眼?對麵潰不成?軍的禁軍,在短暫的安靜之後,迎著風雪裏微微提聲,同?跟前的潘永道:“勞煩公公通傳陛下?,我乃當朝郡主,太子與太子妃的親生女兒,原名沈明酥,請求聖上恩典,入宮行孝祭拜。”
聲音帶著疲憊,輕飄飄地落在雪夜裏,除了今夜的喪鍾之外,又是另一道驚雷。
潘永還未從適才的喪鍾中回過?神,聞言倒是輕鬆了不少,再次磕頭道:“恭迎郡主回宮。”
裙擺太重,沈明酥提了提,才踏出了一步,便聽到身後一聲,“阿錦!”
喪鍾一過?,氣氛再次緊張。
三方兵馬一觸即發。
沈明酥頓了腳步,抬起?手又去?扯頭上那頂沉重的鳳冠,這回發絲扯得她頭皮發麻,也?沒有停。
終於摘了下?來。
轉過?身看著朝她奔來的封重彥,跌撞地翻下?了馬背,同?樣一身婚服,大紅的顏色已成?了深紅。
等他到了跟前,沈明酥便把手裏的鳳冠,輕輕地往他跟前的地上一拋,仰頭道:“我早說過?,這一場親事不必成?。”
“我又不喜歡你。”她也?同?他說過?,但他還是一意孤行,非要來多管閑事。
他是她的誰?
能讓他如此執著。
一句封哥哥而已。
他忘了便忘了,為何又要記起?來。
喉嚨裏的哽塞,堵住了呼吸,沈明酥艱難地咽了咽,看著跟前神色僵住的人,眸子赤紅,眼?底卻是一片涼薄,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道:“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從來都不需要,沒有人能保護得了我,隻有我自己,我曾告訴過?你,但你不信,如今你可相信了?”
喪鍾一過?,城內再無煙花爆竹。
雪夜寂靜無聲,一片死氣。
封重彥立在那,猶如墜入千年寒涼冰窟,腳步再也?挪不動半分。
“我是誰?”沈明酥忽然一笑,質問道:“你可有一日想過?,要告訴我?你沒有,你那所?謂的保護簡直可笑,我也?不稀罕”
沈明酥沒去?看他的神色,又重複了一遍當初的話,“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你也?護不住我,我自己的路自己走,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頭上的鳳冠沒了, 輕鬆了許多,沈明酥剛要轉過頭,餘光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一道身影。
沈月搖不會騎馬, 隻能坐馬車。
幾番兜兜轉轉,找了過來?,見到的卻是屍身血海。
她不知道會是這樣的局麵。
她?隻想?讓姐姐救下淩墨塵, 殺了趙帝,替爹娘報仇,從未想?過要置她?於亂軍之中。
她?從刀槍底下穿過, 大聲喚過沈明酥,廝殺聲太大,沈明酥沒有聽到, 等耳邊的一切聲音都?停下來?時, 她?先聽到了沈明酥說的那句話。
她?都?知道了。
知道了她?是趙家的人。
她?要離開自己了嗎?
腳下被刀槍一絆,摔在地上後, 沈月搖便沒再起來?,癱坐在地上, 看?著離她?而去?的那道背影,又?慌又?怕。
姐姐要丟下她?一個人了嗎。
她?終於轉過頭,看?到了自己,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陣,但並沒有朝她?走來?, 似是彎唇衝她?笑了笑, 但雪夜漆黑, 燈火零星, 她?看?不清她?的臉。
沈月搖喚了一聲,“姐姐”
聲音太小, 沈明酥沒聽見?,但知道她?想?說什麼,也知道她?想?要什麼。
沈家的仇一日未報,她?便一日不會安寧。
答應她?的,她?會做到,她?這就去?替她?報仇,收回目光,沈明酥再也沒有回頭,喚了身旁的潘永,“公公,走吧。”
潘永忙讓人牽了一匹過馬,攙著沈明酥上了馬背。
封重彥依舊站在那,倒沒有上前來?阻攔。
即便沈明酥是當朝郡主,怎麼說兩?人也已成婚,也是他封重彥今日才娶進門的妻子,就這麼把人帶走了,有些?說不過去?。
且他帶出來?的禁軍早就被淩墨塵的人馬殺得七零八散,這會子能不能抽身,全靠他封重彥了。
太後歿了,忽然生變,宮中情況如何?,消息有沒有傳到陛下耳中,援軍何?時能到,潘永此時都?不能得知。
得先穩住封重彥,讓其拖住淩墨塵。
潘永上前走到封重彥跟前,行了一禮,“封大人今夜能及時趕來?緝拿逆賊,乃我大鄴命不該絕,等奴才到了陛下麵前,必會傳達封大人對我朝的忠誠。”神色哀痛,又?道:“如今太後歿了,想?必宮中已經亂成了一團,此群逆賊就勞煩封大人鎮壓,朝廷的援軍馬上就到。”回頭看?了一眼馬背上的沈明酥,“郡主乃趙氏一員,太後歿了,奴才不得不帶她?回宮吊喪,封大人放心,有奴才在,定會護住郡主周全。”
潘永說完,久久沒有聽到他回應,趕緊後退兩?步,叫上餘下的人馬,“迎郡主回宮。”
—
天上飄著雪,越落越大。
喪鍾響完後,城內所有的歡呼聲都?停了下來?,臣子無論此時在何?處,都?得趕回家中,換好喪服,急忙往宮門趕去?。
宣門城樓上已換上了白燈籠,時辰未到,宮門尚未開,早到的臣子個個籠著袖,肅然莊重地躬身立在門外。
風雪一吹,臉上如同刀子割,鼻尖凍得發紅,也不敢有半分?失態。
這一夜裏發生的事情太多,單憑自己打聽來?的消息,必然會有遺漏,身在官場的人誰都?知道,可靠的消息能讓人準確地摸清風險,不僅能救命,還能明哲保身,一人終究忍不住,輕聲問?道:“你們?聽說了沒,前朝太子還活著。”
有一人打破先例出聲,其餘幾人神色均緩了緩,沒有吭聲,想?來?是大夥兒是都?知道了。
眾人沒有明說,但心裏都?清楚。
一山不容二虎。
前朝太子當真還活著,那如今宮中坐著的這位趙帝該怎麼辦。
當真會把天下還給周家太子?
想?必沒那麼簡單,片刻後又?一人道:“聽說那季闌鬆今夜被拉去?了菜市口要刑斬,卻被錦衣衛的人劫了”
錦衣衛是國?師淩墨塵的人。
刑部乃封重彥的人。
這兩?人又?掐上了。
一個是想?滅口,一個想?救人,明擺著兩?個又?在站了對立麵,一個站趙家,一站周家。
朝中的兩?個大臣都?及時地站了隊,但這戰隊的情況,還不如不站,天平一樣重,底下的臣子更摸不到苗頭。
立在最後方一人忽然一嗓子道:“封家以‘忠誠’二字立世,以我看?,簡直就是笑話,今夜他封重彥扣押上千名國?子監的學子,一把火不惜燒了明文兩?家,文閣老,明閣老不知所蹤,怕是早就被他滅口了吧。順景帝當年拋下一切,舍命保住了青州,護住了我大鄴的二十萬大軍和百姓的安寧,胡軍至今還心有餘悸,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就算是滅了兩?位閣老,還有這滿朝的文武百官,百官的心和眼睛是雪亮的。”
眾人起初都?是小聲議論,他這一嗓子出來?,簡直就是帶吼的了,所有人都?聽到了,卻沒人去?計較他是不是失禮,都?被他那一番話震得心頭一驚。
兩?位閣老沒了?
驚愕封重彥手段的同時,人人心裏都?有了掂量,這等一動便要搭上整個家族人命的時刻,沒有幾人敢輕易站隊。
平日裏個個為前朝太子的死,深感遺憾,可如今那人說完,良久過去?,竟無一人搭腔。
正是肅靜之時,身後忽然響起了幾道馬蹄聲,眾人回頭,潘永已經翻身下馬,牽住了後麵一匹馬的韁繩。
此時天色還未亮開,隻能接著城門上的微光打探而去?。
是一位姑娘。
雖有臣子不認識人,但能認出她?身上穿著的婚服。今夜還能有誰大婚,不就是封重彥。
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聽潘永道:“東宮郡主回宮吊喪,回避!”
聽到一聲郡主,個個下意?識地彎身埋下頭,等人從跟前走過,進了宮門眾人才回過神。
以為自己聽錯,一人問?身旁的人同僚:“剛才他說的是誰?”
“東宮郡主。”
“沒錯,我聽到的也是東宮郡主。”
東宮就一位郡王,哪裏來?的郡主?
眾臣子一陣迷茫,潘永已領著人直奔皇帝的寢宮。
外麵的人不知道,但福延殿的人卻知道,皇帝的雙手也已動不了了,再這麼下去?,便是頸子,直到徹底僵化。
陛下心慈,不忍傷害自己的至親,可身為他的子女,無論是忠還是孝,都?不應該眼睜睜地看?著他撒手歸西。
何?況如今前朝太子還活著,這節骨眼上,關係著趙家的天下,陛下不能有事,必須得活著。
到了福延殿前,潘永翻身下了馬背,忽然跪在了沈明酥跟前,“郡主,奴才有一事,一直瞞著郡主殿下,待會兒郡主就得麵見?聖上了,奴才不得不說”
“我明白。”沈明酥沒等他說完,輕聲打斷,“既是趙家人,我豈能看?著自己的至親受難,公公放心,今日進宮,我本就是為了此事。”
潘永一愣,當場喜極而泣,磕了一個響頭,“奴才叩謝郡主的大恩大德。”
“公公起來?吧。”初雪落地即化,沈明酥肩頭也被雪水慢慢浸濕,寒涼一點一點地浸到骨頭縫裏,她?似是完全沒感覺到冷,不慌不忙地從馬背上下來?,扶起了他,“公公為了趙家如此盡心,該是我感激你。”
她?能如此想?,就省事多了。
潘永忙爬起來?,見?她?此時身上還穿著婚服,不宜麵聖,趕緊吩咐底下的人先帶她?下去?更衣,自己先去?皇帝身邊稟報。
到了皇帝門前,卻見?門扇大敞開,裏麵沒了人。
潘永一愣,正欲問?,裏麵的奴才聽到動靜,匆匆出來?,臉色著急,“公公可算回來?了”
潘永問?:“陛下呢。”
“陛下得知太後歸天後,悲痛過度,嚎啕痛哭。”高安走後,陛下身邊一直是潘永在伺候,今日出了這麼大的事,偏生潘永不在,這些?個奴才個個都?不知道如何?相勸,“得幸小殿下來?了,安撫好了陛下,親自替陛下穿好喪服,已推著陛下趕去?了殯宮。”
小殿下?
東宮趙佐淩。
“何?時走的?”
“半個時辰前。”
半個時辰前,喪鍾怕是都?沒敲完,他的人應該還沒到福延宮,潘永臉色一變,也不知道陛下有沒有收到消息。
淩墨塵的兵馬還在城內。
封重彥已卷入了屠殺閣老的罪案之中。
今夜一過,前朝太子得死,封家也將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朝廷的勢利重新回歸到陛下手裏,陛下再得沈娘子的‘雲骨’,解了毒,一切便都?該結束了,萬不能這時候出了差子,潘永臉色慌張,不敢耽擱,“我先去?殯宮見?陛下,沈娘子尚在換衣,務必要把人留下。”
“是。”
殯宮設在了太後的寢宮,潘永轉身匆匆出了福延殿,剛上通往太後寢宮的甬道,迎麵便走來?了兩?位太監,見?到人,蝦腰垂頭道:“潘總管,皇後娘娘有重要的要務,讓您去?一趟。”
皇後娘娘?
太後歿了後,後宮一眾事務都?得要皇後操辦,這時候有何?重要的要務需得找他?
但見?對麵的太監確實是皇後宮裏的人,也沒再懷疑,道:“勞煩二位同娘娘回稟一聲,奴才有要事稟報陛下,稍容奴才耽擱片刻。”
兩?人卻不讓他走,“娘娘宣得急,潘總管還是先過去?一趟。”
潘永心頭納悶,自己乃內侍省的總管,往日這些?人,誰見?了他不是恭恭敬敬,怎的今日給了他們?麵子,還起勁了。
正疑惑,忽然一道厲箭從牆頭飛來?,鋒利的箭頭穿過風雪,一瞬紮進了潘永的心口。
潘永瞪大了眼睛,腦子裏的思緒爭先恐後的湧上來?,卻不敢倒下去?,隻緊緊地盯著跟前的兩?人,來?不及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麼,先把消息遞了出去?,“淩、墨塵、叛變,城門已被封鎖,快去?找陛下”
還有
心髒一陣劇烈的疼痛後,意?識瞬間被掐斷,潘永跪在地上,死不瞑目一般,圓撐著眼睛,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沒說完的後半句是,沈娘子在福延殿,陛下有救了
—
潘永適才吩咐完,底下的奴才便匆匆去?替沈明酥尋了一身喪服來?。
雖不明白沈娘子為何?忽然就成郡主了,但因潘公公親口交代,也沒人敢去?懷疑,備來?的孝服和頭上孝帕麻繩,均是照著趙家孫子輩配置。
沈明酥換好了出來?,太監便先替她?奉了茶,“郡主先在此稍候,潘公公馬上就回來?。”
沈明酥也不著急,飲了半盞茶才道:“潘公公既然忙著,我自己去?見?陛下即可。”
太監忙道:“陛下先前去?了殯宮,郡主稍微,公公已去?接人了,陛下很快就能回來?。”
“既如此,我去?殯宮即可。”
太監得了潘永的令,哪敢輕易讓她?走,見?她?起身,趕緊相攔,“郡主初次進宮,地方不熟悉,免得待會兒失了儀態,咱還是等潘公公帶陛下回來?”
“我身為晚輩,頭一回認親,怎能讓陛下為了見?我一麵,從曾祖母的靈堂上趕回來??這怕是不合規矩。”
那太監眼見?攔不住,隻能使眼色讓人去?關門,誰知那人還未走出去?,便吸入了一股離奇的香氣,連同屋內幾人,前後癱軟在了地上。
沈明酥跨出門檻,外麵守門的太監還未來?得及反應,脖子上便架上了一把刀,沈明酥問?他:“殯宮在哪兒,帶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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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前一日染了風寒,這會子爬起來?都?難,宮中並無貴妃,幾個嬪妃平日裏又?沒有操辦過大事。喪鍾一響,皇後便立馬讓人找來?了太子妃,讓她?代替自己操辦太後的後事。
殯宮也是太子妃在布置。
太子妃乃書香門第出身,當年的李家雖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也算是書香門第,尚在閨中便跟著自己的母親學著操辦府中的大小事務。
進宮後又?跟著皇後一道替太後和皇帝,辦過不少生辰。
今日的喪事,也不在話下,辦得井井有條。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皇帝被趙佐淩從福延宮帶過來後, 便一直坐在輪椅上,從頭到尾看到了?太後的整個裝棺過程,似乎當真悲傷過度, 幾度咽哽都說不出話來。
後半夜,後宮嬪妃也都陸續趕了過來,沒料到皇帝來得這般早, 個個生怕表露不出自己的傷悲,捏著帕子哭成了一團。
殯宮內全是白蠟,宮人?們跪在地上不斷地燒著火紙, 青銅盆內的黑灰越堆越多,皇帝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一雙眼?睛被香火遮擋, 裏麵的焦灼, 憤怒,全被耳邊哀慟的哭聲淹沒。
底下的妃子哭了好幾個輪回, 嗓子?都啞了?,眼?淚都快流幹了?, 抬頭一瞧,皇帝還是沒動,連個聲兒都不出,也?不敢停下來。
太子?妃誦完了?一段經,見時辰差不多了?, 讓宮人?俸了?一盞茶, 親自捧著, 到了?皇帝跟前, 輕聲問道:“陛下萬金之軀,切莫千萬要悲傷過度, 先喝盞茶吧?”
皇帝抬起眼?眸,看向她,做了?十七年?的皇帝,一雙眼?睛自帶一股威嚴,此時裏頭躥著滔天怒火,似是恨不得要將她千刀萬剮。
太子?妃不過是一個後宮的妃子?,平日裏深居宮中,說話溫聲細語,此時卻沒有絲毫畏懼,迎上皇帝的目光,緩緩地道:“皇祖母一輩子?為陛下操勞,常年?禮佛,每日都在為陛下減少罪孽,如此苦心?,實屬不易,如今過世,父皇理應傷痛,哪裏還能飲得下茶。”
太子?妃說罷,又?把手裏的茶盞撤了?回來。
皇帝忽然使?出了?周身的力氣,嘴唇翕動,臉色一片赤紅,可惜太子?妃擋住了?他的臉,誰也?看不見。
耳邊全是一道道的哭聲,聽不到這邊說話,太子?妃不緊不慢地道:“陛下放心?,我給陛下喂的隻是啞藥,三?五個時辰後便能開口了?,但在這期間,陛下還是省點力氣,免得藥效過了?,陛下反而折損了?自個兒的身體。”
等他的那一口氣順過來,臉上的紅意退盡了?,太子?妃才轉過身,揚聲同?跪在一旁的趙佐淩道:“皇孫去宣門,叫眾臣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