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佐淩聞言起身,朝著皇帝行了?一禮,轉身走?了?出去。
太子?妃看著他的身影,輕聲同?皇帝道:“陛下是不是覺得這孩子?逗人?喜歡?”太子?妃一頓,“原本可以有兩個,但陛下,還有這天下的人?,容不得她,要殺她。”
“陛下還沒見過她吧?”太子?妃忽然問他,唇角抿了?一絲笑容,“待會兒就能見到了?。”
皇帝神色一怔。
太子?妃又?道:“十七年?前,她本可以活著,隻要陛下不聽信讒言,以自己的真本事,向天下人?證明,趙家的江山,不需要犧牲兩個剛出世的嬰孩來成全,趙家的國運,也?不會因兩個嬰孩的帶來便會受到影響,那他們從小?便都會在東宮長大,陛下也?不會走?到今日的地步。”
“你殺了?她的爹娘,讓她背負著血海深仇,再把刀指向自己的親人?。”
皇帝聞言,似是受了?莫大的驚嚇,眼?珠子?又?開始不停地轉動。
太子?妃繼續戳穿他,“陛下知道她是誰,你早就知道了?,她是你的親孫女,可你為了?自己能多活些時日,故意裝聾作啞,任由他們傷害她,還想再一次取她的性命。”
太子?妃問他:“陛下這麼做,可問過我這個做母親的,是否同?意?”
皇帝嘴角抽搐,想喚人?來,奈何發不出半點聲音,隻一雙眼?珠子?不斷地轉動,可屋內的人?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他,也?沒有人?注意到他。
太子?妃不再與他說話,跪坐在蒲團上安靜地等著。
天邊慢慢地泛起了?魚肚,雪越落越大,倒是恰好為鋪出來的白綢添了?幾分哀色。
沈明酥穿著一身孝衣,到了?玉階下等著通傳。
今日殯宮內都是東宮的人?,見到人?來了?,立馬進去通報太子?妃。
等著的功夫,身後漸漸有臣子?靠近。
雖還刮著風雪,但此時天色已經亮開,光線越來越敞亮,遠遠見到一個人?披麻戴孝地立在那,眾人?一時並未覺得奇怪,走?近了?,越看越不對。
誰都知道,無論?是民?間還是皇室的規矩,隻有死者至親頭的孝布上才回佩戴三?根絰帶,即麻繩。
趙家人?丁單薄,如今戴孝的人?屈指可數。
兒子?的隻有皇帝一人?,孫子?輩福王一死,也?就隻剩下了?太子?。
曾孫一輩,不過也?隻有三?人?,一位是太子?跟前的郡王,另兩位便是福王府的誠郡王和榮繡郡主。
福王一反,府上的人?原本都該處死,但架不住太後出麵阻攔,保住了?誠郡王和榮繡。
但誠郡王因占了?毒,人?不人?鬼不鬼,被人?關在房內,還得那鐵鏈子?鎖著。榮繡從小?驕縱慣了?,受不了?打擊,時好時瘋,也?被關了?起來。
如今這位,又?是誰?
在宣門見過潘永的人?是少數,後來者均不知情,此時隻見到了?一個背影,也?不敢貿然前去探臉。
正揣測,便見一位太監走?出殿門,對殿下的人?道:“宣東宮郡主”
眾臣子?一臉怔愣。
東宮郡主?
東宮哪裏來的郡主,不是隻有一位郡王?
莫不是太子?殿下在外的私生女。
眾臣心?下紛紛猜測,沈明酥已提著裙擺,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階。
所過之處,無不安靜,適才太監那一聲,不僅是階下的臣子?,還有殿內跪著的一堆,哭得死去活來的嬪妃都聽見了?,滿腹疑惑,慢慢地停了?哭聲。
片刻後,餘光瞥見一道身影從門外跨了?進來,個個都扭過頭去,背著光,頭一眼?還未看清,待人?進來了?,才看到了?那張臉。
聽太監說‘東宮郡主’時,心?頭本還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如今瞧見這張臉後,眾人?便都信了?。
竟同?東宮的郡王有九分像,尤其是那雙眼?睛,乃趙家家傳的上挑眼?,眼?尾微微挑起,看人?時,總帶著一股矜貴,讓人?不容輕視。
包括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是這麼一雙眼?睛。
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畢竟自皇帝登基以來,誰都沒聽說過東宮還有一位郡主。
殿內鴉雀無聲。
沈明酥垂目走?到了?靈柩前,隨著儀鸞司的指引,對著靈柩行完了?跪拜之禮才緩緩抬起頭,目光望過去,便與對麵的太子?妃撞了?個正著。
昨日太子?妃才親自替她梳頭送了?嫁,沒想到這麼快,才過了?一日,兩人?今日又?在這裏見麵了?。
她一直很感激太子?妃,也?很羨慕趙佐淩,羨慕他能有這樣一位溫柔的母親。
如今她不用羨慕了?。
因為她就是自己的母親。
父親曾對她說:“哪有母親不喜歡自己孩子?的。”太子?妃也?曾告訴她:“天底下沒有不疼自己孩子?的父母。”
他們都說得對,也?都曾給過她愛。
可他們在這個世上卻無法和平共處,從她出生起,便隔著血海深仇。而今日來替其中一方?來報仇的人?,也?是她。
太子?妃的神色倒是同?往常一樣,溫柔地衝她笑了?笑,“阿錦來了?。”
沈明酥點了?下頭,喚她:“娘娘。”
太子?妃從地上起身,朝門口望了?一眼?,天亮了?,人?也?應該到齊了?,轉過頭看向在輪椅上坐了?半夜的皇帝,忽然道:“陛下,你看到了?嗎?她是你的親孫女,長得多像趙家人?。”
皇帝早就看到了?。
目光盯著那張臉,竟也?有了?片刻的空洞。
沈明酥亦是看著他,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皇帝,也?終於見到了?那個殺了?沈家滿門,且還想要取她性命的親祖父。
自己和他長得還挺像。
兩人?帶著與對方?一模一樣的眼?睛,隔著殿內的香火想望,都在仔細地打探著對方?。
片刻後,沈明酥忽然對他一笑,跪拜道:“孫女參見皇祖父。”
皇帝眼?角一顫,眼?眶內的紅意更甚。
沈明酥磕完頭,起身,手裏的一包藥粉,早就在她磕頭時,灑在了?香火盆裏,此時緩緩地摸向袖筒內的那把彎刀。
天煞孤星,滅國之兆,今日過後,她便要徹底坐實這個名聲了?。
“阿錦。”太子?妃忽然出聲。
沈明酥手一頓。
太子?妃卻沒看她,而是走?到了?皇帝身後,握住了?輪椅把手,一麵推著皇帝往門口走?去,一麵同?他道:“她叫十錦,適才那一聲皇祖父,陛下聽見了?嗎?”
皇帝答不出來。
太子?妃輕聲一笑,“多好的孩子?,可陛下卻屢次三?番想要她的命。”
殿內的嬪妃一愣,終於察覺出了?不對勁。
可沒等她們反應,身後的一群奴才蜂擁而上,綁住了?她們的手腳,堵了?她們嘴。
太子?妃像是沒看到一般,繼續推著皇帝往前,到了?門口,才回頭喚了?一聲還呆立在那兒的沈明酥,“阿錦,你過來。”
沈明酥提步走?到了?她身後。
太子?妃溫和地看了?她一眼?,再麵向殿下跪著的臣子?,道:“你們不是想知道我東宮的郡主是誰嗎?如今便可抬頭。”
眾臣跪在了?殿下,心?中確實疑惑,陸陸續續抬了?頭。
同?殿下那些嬪妃一樣,都被她與趙佐淩相似的容貌驚住,終於有人?認了?出來,愣了?愣,“這,這不是沈娘子?嗎”
“沒錯,她就是沈家的大娘子?,沈明酥。”太子?妃輕聲道:“前太醫沈壑岩的養女。”
“十七年?前,欽天官奉皇命前來東宮,要我孩子?的命,走?投無路之下,我隻能讓人?將兩個孩子?送出去,是太醫院的蕭秋白,把她送出了?宮外,送到了?沈壑岩的手上。”
殿下的臣子?齊齊愣住。
十七年?前東宮生了?一對雙生子?,年?邁的臣子?倒是聽過一些風向,可後來見東宮隻有一位郡王,那謠言便隨風而散。
沒成想竟是真的。
眾人?來不及交頭接耳,太子?妃接著道:“之後的事,各位想必都還記得,為了?掩人?耳目,陛下放了?一把火,燒了?整個太醫院,包括蕭秋白在內的十一名太醫,當夜葬身在了?火海。”
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一語畢, 猶如驚天大雷。
朝中但凡是十七年前的老臣,都知道那場大火,即便是後來的臣子, 沒有親眼?見過,也聽人說過。
太醫院半夜走水,當夜輪值的太醫一個都沒有走出來, 皇帝為此悲痛萬分,絕食三日,以表悼念。
那把火竟然是皇帝自己放的?
底下臣子一陣嘩然。
為了掩蓋天象, 屠殺了整個?太醫院,這樣的行徑,怎麼也不像是他們這位賢名仁慈的君主所為。
若是真的, 同為趙家人, 太子妃今日為何要說出此事?
臣子們意識到?了不對,抬頭看向台階上的皇帝, 風雪太大,霧靄蒙蒙, 眾人隻看到?了皇帝端坐在輪椅上,竟也沒反駁半句。
怎麼回事?
太子妃無視底下的騷動,繼續道:“自?此我東宮的郡主流落在外十七年,作?為母親,我沒有盡到?一日養育之恩。”
“原本她也可以無憂無慮的長大, 陛下卻有一次將她置身於?萬劫不複的地?步, 殺了她的養父沈壑岩, 屠了沈家滿門, 一共十七條人命,隻為了拿到?沈家‘雲骨’, 解他身上的‘寒草’之毒。”
太子妃始終沒去看身旁的沈明酥,但?餘光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太子妃知道她會意外,可她是她的母親,她身上如今因上一代而背負的一切,理應由她這個?當母親的來完成。
太子妃這回的話,更為驚人,耳邊連騷動聲都沒了。
比起?沈家的十八條人命,更讓眾人震驚的是,陛下的病,竟是中了毒,且中的是‘寒’草之毒。
寒草乃玄冰之下的寒火草。
陛下為何會中此毒?
太子妃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太醫院的人應該都知道,十七年前,太醫院有一株從玄冰深處取來的‘寒火草’。此草一半乃寒草,一半乃火草,寒草乃劇毒,所中之人,肢體會慢慢萎縮,先是雙腿僵硬,無法行走,再到?雙手,直到?徹底枯萎而死?,中此毒唯有同珠的火草能解。火草則不一樣,能重塑人筋骨,中毒之人無論所中何毒,均能清楚幹淨,若是常人所用,能增強體質,無論是武力?還是智力?,都強於?普通人。”
“是以,此草極為難得,太醫院的那一株,並非趙家之物,實乃順景帝送給前朝太子五歲的生辰賀禮。”
“是十七年前,順景帝親自?從北地?摘回,因此草生長在極寒之地?,也是胡人的老巢,幾乎無人敢涉足,順景帝為了拿到?這一株寒草,帶著?幾名近身侍衛,冒險探入胡軍陣地?,順利地?取到?了寒火草,卻因大雪斷了後路,未按原路返,也正因此,無意發現北河結了一層厚冰,胡人的大軍正朝青州而去。”
太子妃看著?底下議論紛紛的臣子,又道:“胡人的大軍一旦到?了青州,整個?青州都將夷為平地?,順景帝為了青州的百姓留了下來,將寒火草交給了禁軍統領季闌鬆,派其回昌都,找丞相趙良嶽,也就?是當今的皇帝,籌備糧草。”
“糧草很快就?到?了,但?青州的五萬大軍,一夜之後半數中毒,抗敵之時還在拉著?肚子。”
太子妃越說聲音越大,“順景帝因此重傷,趙良嶽借此登基,為防後患,不惜毒殺了周家太子。”
眾臣子已被這一道又一道的消息震得不知該如何反應。
皇帝的喉嚨裏終於?發出了聲音,卻不成聲,僅一道嘶啞的破碎聲,雙手試著?抬起?來,可那張臉被掙得發紅,也沒能如願。
唯有太子妃神色平靜,忽然仰目道:“宣前朝太子,周元璟。”
眾人一怔,隨之往身後望去。
片刻後,東宮率府統領走在前,身後跟著?淩墨塵,文閣老,明閣老,沈月搖
昨夜潘永走後,東宮的人馬便到?了。
如今人都請了進來。
該還債了。
太子妃轉頭看向神色驚愕的趙帝,柔聲道:“天道輪回,神明在上,父皇的罪孽太重,恐入不了輪回,何不趁著?尚有一口氣在,把欠下的都還了。”
趙家走到?了今日,這皇宮要來還有何用?
皇帝的眼?珠子轉得太久,眼?角落起?了淚,看著?太子妃的目光已不再是憤怒,而是祈求。
他這十七年來努力?所做的一切,努力?建立起?來的名聲,到?了如今,已然比他的性命還要重要。
太子妃卻搖頭,“父皇放心,我會陪你一同下地?獄。”
她對不起?趙家,也對不起?太子,但?她實在太疼了,請原諒她有一顆婦仁之人,她隻是一個?母親,不能再讓上一代的恩怨和仇恨,留給自?己的後輩。
誰的恩怨,誰來還。
太子妃看著?幾人走近,偏過頭,輕提裙擺,跪了下來,朗聲道:“今日請大鄴百官見證,容我細數趙帝所犯之罪孽。”
“其一,背叛順景帝,毒殺前朝太子,奪了周家的江山。”
“其二,火燒太醫院,殺死?了十一名太醫,為取神藥,又斬殺了沈家滿門,共十八條人命。”
“其三,今夜想要滅口,火燒明文兩家,屠殺其滿門。”
太子妃說完,看向了底下的淩墨塵。
因廝殺了一場,那身上的袍子已被鮮血沾汙。
造成這一切的罪孽,都是他趙帝。
太子妃道:“太子殿下,今日我趙家便是昔日的周家,太子遠赴青州,宮中一切都擺在了你眼?前,這天下,你若想要,盡管拿去。”
說完緩緩地?站了起?來,又看向了立在最後麵的沈月搖,溫聲道:“沈家二娘子,你上前來。”
沈月搖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神色茫然。
自?己被東宮的統領點名帶來了這兒,一進來她便見到?了沈明酥,一身孝衣,立在太子妃身旁,真正地?成為了趙家人。
就?像如今她們的位置一樣,站在了彼此的對立麵。
還有坐在輪椅上的皇帝。
那個?殺了她父母,要了沈家十幾條人命的惡魔,就?在眼?前。
聽到?太子妃喚她,她一步一步地?朝著?前麵走去,越來越近,近到?她相信自?己隻要衝過去,便能一刀要了他的命。
但?太子妃沒給她這個?機會,走到?趙帝身後,胳膊一抬,手裏的一把匕首狠狠地?插進了趙帝的胸口,再抬目看向驚愕的沈月搖和身後麵色同樣怔住的淩墨塵,平靜地?道:“他欠你們的,今日還了。”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自?古如此。
鮮血順著?皇帝的胸口,很快蔓延出來,胸口繡著?的九爪神龍,被殷紅的血跡一點點的吞噬,侵染,逐漸顯出猙獰,再也沒有了半分聖潔。
殿外忽然響起?了刀|槍聲,皇後的聲音傳了進來,“太子妃作?亂,爾等可要與她一同謀逆?”。
聽到?聲音,殿內被綁住的嬪妃也開始掙紮。
沒等底下的臣子騷動起?來,太子妃手裏的匕首又捅進了自?己的腹部,再利索地?抽出來,臉上沒有半點痛苦之色,唯有身子踉蹌了幾步,同沈月搖和淩墨塵道:“今日我以趙家的兩條命,懇求能了卻你們心中的仇恨。”
鮮血一瞬在她白色的孝衣上暈開,像是一朵正在綻放的鮮花。
沈明酥立在那,耳邊忽然一陣嗡鳴,聽不到?任何聲音,隻覺腦子裏空白如洗,錯愕地?看著?她。
趙佐淩正護在門口,沒再聽到?聲音,扭頭一瞧,一片雪花飄入了他眼?睛,他眨了眨,由著?他融入了自?己的瞳仁了,看著?太子妃從身體裏抽出了一把紅色的刀子,血流頓時凝住,當下抬步,被門檻絆住,腳下一個?趔趄,失聲喚道:“母妃!”
太子妃卻似是不知疼痛一般,再次跪了起?來,接著?道:“以上趙帝的三樁罪孽,樁樁皆乃大罪,我雖未參與,但?這十七年來,明知真相卻隱瞞不公,理所應當地?享受了趙帝所帶來的榮華富貴,我們同罪。”
太子妃聲音忽然一哽,“但?我趙家唯有兩人沒有做錯過任何事。”
“那便是我的一對兒女。”
看了一眼?遠處的飛奔過來的趙佐淩,太子妃目光裏帶著?柔和的光芒,輕聲道:“我出身於?書香之家,同各位一樣從小?飽讀詩書,皆知要想博取前程與將來,靠的都是自?己的努力?和本事,而非所謂的天命。”
“他們隻是兩個?無辜的孩子,自?小?心性善良,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不該背負國家興亡的重坦,也不該受到?天下人的譴責。”太子妃身子微微歪扭,強撐起?來,再次跪好,又看向殿下兩位頭發花白的閣老,懇求道:“還請兩位前朝閣老在此見證,和天下所有母親一樣,我愛我的孩子,今日願以自?己一條命,願下十八層地?獄為自?己的罪孽,趙家的罪孽贖罪,隻求你們能留給我兒女一條生路。”
鮮血不斷從她的腹部浸出來,滴在了地?上,再流向了玉階下。
終究是支撐不住,身子歪向了一邊,倒地?的瞬間,沈明酥衝過去,及時地?扶住,笨拙地?把她扶在懷裏,替她捂住了傷口。
她很少替人醫治外傷。
唯有的兩個?人,便是封重彥和淩墨塵。
忽然看到?這麼多血,她頭一回失去了身為醫者?的冷靜,隻顧去壓住她的傷口,忘記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阿錦。”太子妃臉色蒼白,輕聲喚她。
沈明酥使勁點頭。
太子妃看著?她恐慌的神色,抬手撫住了她的臉頰,輕輕地?替她擦去了上麵的淚痕,低聲道:“母親很遺憾,沒有陪著?你長大。”
沈明酥又搖頭。
他從未怪過她。
她又沒錯。
太子妃笑了笑,“咱們阿錦這麼好,若是陪在母親身邊,母親不知道該有多高興。”
沈明酥看著?從指縫中湧出來的血,又慌又亂,從袖筒內翻出了止血的藥粉,盡數往那傷口上倒。
可那血實在是太多,藥粉很快被衝刷掉,急得聲音打顫,“娘娘別說話。”
“阿錦,母親怕再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你了。”太子妃抓住了她的手腕,沒讓她再動,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這輩子我雖沒有盡過一日身為母親的責任,但?母親每日都在想你,阿錦不是沒有人愛的孩子,我和你的父親,我們都愛你,都在念著?你,隻是我們沒有及時找到?你。”
“沈壑岩”疼痛讓太子妃皺了一下眉,繼續道:“他也愛阿錦,他給予了阿錦一條生命,給了阿錦一個?家,還把阿錦教得這麼好,所以,這一樁仇恨,阿錦無論如何,都應該替他們報。”
“母親這輩子沒為你做過什麼,如今就?讓我來替你做完這件事,趙帝死?了,再加上我的命,沈家的仇,咱們也算是報了。”
沈明酥依舊緊緊地?捂住她的傷口,眼?淚已經模糊了眼?睛,喉嚨發緊,說不出一句話來。
“阿錦不要傷心。”太子妃看著?她,聲音越來越慢,“母親是心甘情願的,從那日在柳巷,母親第?一眼?看到?你,便想好了今日。”
“咱們的阿錦長得這麼好看,心也善良,老天定是打盹去了,才遺漏了咱們阿錦,沒讓你投身在一個?安穩的家庭,無法無憂無慮地?過一生。”
太子妃憐惜地?看著?她,“但?阿錦又哪裏有錯呢?阿錦不僅沒有錯,還是個?堅強,善良的好孩子,阿錦從未想過要去傷害任何一個?人,她心思?純良,心懷百姓,即便身處絕境,也是默默吞下一切,怨不得,恨不得。”
因為她無人可恨,無人可怨。
這一切,該結束了,“阿錦,答應母親,堅持本心,餘生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太子妃的手無力?地?垂下。
沈明酥堵在喉嚨裏的聲音終於?破了出來,帶著?陌生,又無比熟悉的稱呼,道:“母親”
太子妃一笑,點頭應她,“欸。”
落了一夜的雪,地?上已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最後幾步台階,趙佐淩幾乎是手腳並用爬了上去。
他不敢去看,卻又不敢錯過一眼?,看著?倒在沈明酥懷裏的太子妃,血已經將兩人身上的白衣染成了絳色,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時手足無措,小?心翼翼地?喚她:“母妃。”
太子妃點頭。
趙佐淩終於?反應了過來,衝著?周圍的人道:“來人啊,宣太醫!”
“快啊。”
沈家最好的大夫就?在這兒,賽過了太醫院的任何人,又何須多此一舉,再請來。
太子妃用盡了力?氣抬手,“十全。”
趙佐淩一把握住,“母妃,孩兒在,不是說好了嗎,讓皇祖父認個?錯,等父親回來,咱們一家就?可以永遠團聚在一起?。”
為何,為何是這樣的結局。
是他太蠢了。
周家,沈家那樣的血海深仇,又豈能是一句認錯,便能償還的。
他想的太天真了,母妃早就?知道,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騙了他
“母妃再堅持一陣,父王馬上就?回來了”
太子妃似乎沒力?氣再應他,又握住了沈明酥的手,吃力?地?將兩人的手掌疊在了一起?,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道:“十全,照顧好你妹妹。”
“好,孩兒答應你,會好好照顧她。”
一粒雪花裹著?風從簷下飛來,太子妃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見了,合上了眼?睛,雪瓣落下來,貼在了她閉合的眼?瞼上,遲遲不融。
趙佐淩嘴角抖動了一陣,破了嗓子,“母妃!”
忽然有人在耳邊喊:“陛下駕崩了!”
“太子殿下呢,還請派人速速前去青州,召回太子殿下。”
“太子回來了又如何,趙家的罪孽,適才各位也已經聽到?了,這江山理應還給周家”
“趙帝一人之錯,又豈能牽連到?子女頭上,順景帝駕崩了十七年,周家大勢已去,我朝太子殿下一心為民,待臣子也一向親和,將來必會造福我大鄴”
熟悉的一幕,彷佛又回到?了十七年前。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殿下爭議聲不斷, 沈明酥什麼也聽不到,手掌下的血流不再往外冒,慢慢地凝結, 卻沒了?一絲溫度,被漫天的風雪吹得冰涼。
趙佐淩跪在跟前,不斷地搓著太子妃冰冷的手, 哭得泣不成聲,“母妃,您醒醒, 別丟下孩兒,您再看一眼孩兒”
沈明酥呆呆地看著他。
想?起在柳巷頭一回?見趙佐淩,少年意氣風發?, 一看就知道是在優渥的環境下長大, 沒有受過半點苦楚。
後來與他?結識,那張臉永遠都帶著笑。
如今因?為?自己, 他?也沒了?母親。
若沒有她的出現,他?斷不會有今日, 太子妃也不會死,他?們一家會繼續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幸福美滿地活到老。
沈明酥垂下頭,淚珠奪眶的瞬間,便被風雪融得冰涼。
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有何資格悲傷。
沈明酥看著跟前的少年, 張了?張嘴, 提醒道:“兄長, 母妃走了?。”
趙佐淩這才慢慢地停了?動作, 額頭抵住太子妃的掌心,停止了?嗚咽, 輕聲道:“母妃說?,等你新婚第三日,我們便去接你回?門?,再等父王回?來,一家人?團聚,永遠都不分開”
她或許是在騙趙佐淩,可那也是她生平最大的奢望。
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去找他?們索命。
都替她準備好了?。
眼淚從眼角湧出,皮膚似乎已經開裂,有了?陣陣澀痛。
趙佐淩說?完不再哭泣,緩緩地抬起頭來,紅腫的眼睛看著她,勉強扯了?一下唇角,想?給?她一個笑容,安撫道:“妹妹別怕,父王很快就會回?來,宮裏還有兄長在,不會有事。咱們先帶母妃回?東宮入殯。”
沈明酥看著他?那道比哭難看的笑容,五髒彷佛被萬箭穿過。
是她害死了?他?的母妃,他?怎麼一點兒都不怨恨她。
她害死了?他?們的母妃啊。
積攢在心頭的情緒終於崩塌,無盡的悲戚齊齊湧上來,沈明酥緊緊地抱著太子妃,抱著這個唯一給?過她母愛的人?,壓抑的哀痛終於從喉嚨裏破出來,“啊”
這是她的親生母親。
她剛找到了?她,體會到了?她給?予她的愛。
如今又沒了?。
是她害死了?她。
那聲音悲慟又淒涼,穿過風雪,被帶出了?宮牆。
宣門?外,封重彥坐在馬背上,還是昨兒的那身婚服,此時已經被雪花落滿了?肩頭,紅與白相襯,倒是與他?此時的境遇相符。
既是喜事又是喪事。
顧玄之看著被他?堵住的宮門?,一臉著急,太子妃昨夜過來請人?之時,顧玄之便反對,怕淩墨塵一去再也出不來。
如今天色大亮,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還沒見人?出來,顧玄之逐漸失去了?耐心。
封重彥則是一臉平靜,望向白霧渾濁的天際。
一粒風雪忽然飄進了?眼睛,冰涼的觸感化進瞳仁內,似是長空中的一聲哀鳴傳入耳朵,沒來由的一慌,心神瞬間被攪亂。
一道疾馳的馬蹄聲朝著宮門?飛馳而?來,將?他?心口的那股不安推向了?頂峰,“青州急報,十?萬胡軍跨過了?北河,太子殿下被困”
熙州被攻占不過是個幌子,胡人?隻是為?了?引開封胥,封胥人?還在半路,胡軍便立刻撤軍,回?到了?青州。
十?七年前胡軍的單於死在了?順景帝手上,十?七年後他?們新單於的大兒子又死在了?封胥手上。
得知大鄴的太子在,這回?新單於親自前來,勢要在青州提自己的父親和兒子討回?公道。
皇帝的那道密旨到青州時,太子已經察覺到了?不對,並沒有回?來,同十?七年前順景帝一樣,守在了?青州。
一道噩耗蓋下,眾人?反應過來,另一道接踵而?至,宮門?內的馬蹄同時到了?宣門?,“急報!太子妃謀逆,陛下已賓天,速召太子回?京”
那股不祥的預感,終於砸在了?頭上,封重彥臉色一變,轉頭往身後的宮門?內望去。
漫天雪花,寒風素裹,九月的天,卻像是到了?嚴冬。
對麵的顧玄之士氣瞬間高漲,歡呼道:“趙狗已死,乃天譴報應,諸位!咱們等了?十?七年了?,天道輪回?,終於等到了?這一日,今夜便隨我攻入皇宮,替先帝,替殿下,從趙狗手中奪回?周家的一切,讓這江山物歸原主?。”
“物歸原主?!”
“物歸原主?”
誰也沒料到皇帝會駕崩。
太子還被困在了?青州
文武百官此時都在宮內,前朝太子淩墨塵也在裏麵。
國不可一日無主?,比起曾擔任過國師的淩墨塵,東宮的郡王在他?麵前,隻怕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且順景帝名望極高,此時宮中怕已經生了?變。
守城的將?士慢慢地開始不安。
封重彥沒動。
“爾等今夜隻要闖過這道門?,又同十?七年前有何區別?”封重彥收回?目光,眸子被冰雪一融,寒意逼人?,伸手抽出了?腰間彎刀,看向對麵的顧玄之,“陛下駕崩,還有太子,太子沒回?來,尚有郡王,有我封家在,今夜這道宮門?便不會容許一個亂黨踏入。”
太子即便被困,還有封家的封國公,封家的二?公子守在邊關。
淩墨塵手裏有錦衣衛,但他?封重彥有巡防營,這天下想?換主?,得看他?封家允不允許。
將?士的心逐漸安穩了?下來。
封重彥一拉韁繩,調過馬頭,“封家,東宮的人?留下,但凡逆賊踏進宮門?,格殺勿論,巡防營跟我走。”
說?完猛地一夾馬肚,馬蹄迎著風雪,朝著高牆內疾馳奔去。
—
皇帝駕崩,太子妃一死,東宮的護衛忘記了?抵抗,皇後帶著人?馬闖了?進來。
人?還未走到跟前,便聽到了?那一聲悲戚的哭聲,抬頭再見到殯宮玉階上的那一幕,臉色刷白,愣了?頃刻後,一頭栽了?下去。
內侍省的人?馬趁勢湧入,逼得東宮率府節節後退。
形勢忽然倒向了?一邊。
且淩墨塵身後還跟著兩位閣老,無論是名聲還是局勢,都占了?先機。
此時他?立在百官擁戴之中,目光看向台階上的兩位趙家後人?,如同在看兩隻待宰的羔羊。
趙家要完了?。
多?數人?都看了?出來。
沉寂了?十?七年的邵家,禮部?邵衡效仿當年的封家,第一個跪了?下來,跪在了?淩墨塵跟前,“國不可一日無主?,還請殿下登基。”
禦史台周觀道一臉諷刺,“陛下屍骨未寒,還未入殯安葬,邵尚書此時談這些,豈不荒謬。”
“趙家的氣運已去,正如太子妃所說?,天下原本就姓周,是趙良嶽背信棄義,搶了?王座,霸占了?十?七年,如今當還回?來了?”
“趙良嶽不君,難道我們這些做臣子也要學?他?的不仁不義?”周觀道看向還坐在椅子上無人?前去收拾的趙帝,“一國之君殯天,身為?臣子,不將?其入殯,一件寒衣未加,反倒先替自己的將?來謀算,這樣的臣子,哪個君王敢用,我大鄴往後的君臣之禮,還如何維持!要是傳出來,我大鄴隻會被別人?笑話。”
這一聲後,耳邊倒是都安靜了?下來。
以文閣老和明閣老為?首,眾臣子陸續上前,跪在風雪中,對趙帝行了?跪拜的喪禮。
周觀道知道自己那一招不過是緩兵之計,借此忙問身邊剛過來的一位臣子,“封大人?呢,此時在何處?”
“宣門?,正堵著淩墨塵的兵馬。”
周觀道神色著急,“讓他?趕緊過來。”
那人?一臉為?難,朝四周望了?望,淩墨塵策反了?內侍省,東宮的兵馬都被堵在了?裏麵,此時怕是誰都出不去。
周觀道自然也知道,深吸了?一口氣,心下不覺一片悲涼,趙家當真就要完了?嗎。
目光不由望向了?玉階之上。
趙佐淩已經抱起了?太子妃,腳步停在台階上,看著站在殿下的前朝太子,和圍在他?跟前隨時想?要將?他?們推下高台的眾臣,雙目紅腫不堪,眼底卻一片堅毅,沒有半分懼色,朗聲喚道:“東宮校尉聽令。”
太子去青州時,帶走了?大半的兵力,如今東宮僅剩下了?一個兵馬校尉何充。
此時正護在他?與眾臣之前,聞聲跪在台階下,亦是高聲回?稟,“未將?在。”
趙佐淩聲音平靜,“護太子妃回?東宮,阻攔者,格殺勿論。”
“是。”何充轉過身,高聲道:“東宮率府所有人?聽令,我等都乃東宮的府兵,永遠效忠於太子殿下,即刻護送太子妃回?宮,誓死保護郡王,郡主?!”
東宮的兵馬早就被內侍省的人?困在了?裏麵,勢單力薄,氣勢卻不減,齊聲呼道:“誓死保護郡王郡主?!”
怕沈明酥害怕,趙佐淩轉頭安撫她道:“妹妹別怕,跟著兄長,無人?會傷你。”
“好。”
趙佐淩走在前,從玉階上一步一步往下,沈明酥跟在他?身後。
分明是雙生子,他?似乎高出她好多?。
下了?玉階後,這種?感覺愈發?明顯,沈明酥抬起頭看著眼前比她高出許多?的背影,頭一回?有了?心安的感覺。
她有家了?。
有為?她拚命的母妃,有保護她的哥哥,還有那位她從未見過,卻在默默為?她付出的父王。
沈家的仇已經結束了?。
她想?回?家。
下了?台階後,東宮校尉在前開道,在新帝沒有登基之前,趙佐淩仍是當朝皇孫,東宮的郡王,底下的臣子不敢相攔,也沒有理由去攔。
個個相繼讓開。
沈月搖一直站在玉階下,看著太子妃殺了?趙帝,再自殘,又看著沈明酥抱著太子妃六神無主?。
悲痛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失去父親時。
趙帝死了?,太子妃也死了?,趙家死了?兩個人?,大仇得報,沈家的冤情得以陳述,自己應該開心,可她卻感覺不到半絲快意。
她聽到了?沈明酥的那一聲悲鳴,是失去至親時的悲傷。
她經曆過,深知其中滋味。
她看著她癱坐在地上,臉色蒼白,頭一回?有了?迷茫。
她是不是錯了??
可她又錯在了?哪裏呢。
她努力地去想?,始終都沒想?明白,人?從她身邊經過,她才反映過來,忽然上前,拉住了?沈明酥,“姐姐”
沈明酥回?頭。
沈月搖雙手拉著她的胳膊,淋了?一夜的風雪,臉頰通紅,臉龐上掛著淚,無不可憐。若是以往,沈明酥定會上前抱住她,替她擦幹眼淚,告訴她,“別哭,有姐姐在。”
可如今她做不到了?。
母妃說?沈家的仇到此結束,但沈家是十?八條命。
一個皇帝,一個太子妃,自然不夠,月搖要的是趙家所有人?的命。
沈明酥看著她一雙淚眼,目光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柔情,平淡地道:“月搖,對不起,我要食言了?。”因?為?她已有了?重新要保護的人?,不會允許她傷他?分毫。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她無法再去悲憫沈月搖, 因為她自己也?被母親愛過?,如?今也?失去?了她。
沈明酥看到了沈月搖眼裏的呆愣,但她再?也?沒有了精力, 去?驅散她心裏的不安,去?撫平她的仇恨。
沈家的一切,都結束了。
若她覺得還未結束, 那就當是自己食言了罷。
沈明酥沒再?去?看她,緩緩地轉過?身,任由?孝衣的衣袖從她手裏滑出, 跟在了趙佐淩身後?。
雪花被寒風拍打在臉上,又涼又疼,沈月搖的胳膊無?力地垂下, 攥過?她衣袖的掌心一片冰涼, 心口沒來由?的一陣空蕩。
父母走時,她傷心, 但身旁有姐姐在,成?為了她的救命稻草。
這一回,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
前麵趙佐淩的腳步終於走到了淩墨塵跟前,兩人?的個頭差不多,趙佐淩無?需抬頭,平視著他的眼睛,不畏不懼, “煩請國師讓一讓, 容我先葬母。”
還叫他國師呢。
淩墨塵一笑, 想起當?初在柳巷, 他挨個去?找唱戲的人?辯論?,大肆宣揚關雲長是個英雄, 舉止魯莽又幼稚。
再?看如?今,失去?了母親後?,還真就一夜之間長大了,刮目相看。
淩墨塵麵露歉意?,“我很遺憾。”
他讓不了。
即便他願意?讓,那些跟了他十七年就為了等待今日的部下,也?不會容他去?讓。
太子妃確實無?辜。
他失去?了母親,但自己的父母也?不在了,他無?法去?同情。
淩墨塵微微抬頭,看向他後?方的沈明酥,此時她一身孝衣,已經徹底成?了趙家人?。
昨日先是救他,如?今又來救趙家,一夜未睡,又經曆了大悲一場,臉色蒼白憔悴,一雙眼睛倒是精神,被冰雪一吹裹雜著寒意?。
她還是姓了趙,兩人?終究走到了這一步。
即便遍體鱗傷,不知道終點在哪兒,也?不得不往前。
淩墨塵目中一刺,收回視線,“太子妃入殯之事,自有內侍省的人?來操辦。”回頭喚來了一位內侍省太監,“還愣著坐什麼,替陛下和太子妃入殯。”
那太監立馬走到趙佐淩跟前,“殿下,交給奴才吧。”
還未靠近,便被何太尉橫刀攔在外,“放肆,你算個什麼東西,太子妃豈是你這奴才能沾染的?”
郡王叫他淩墨塵一聲國師,那他就隻是個國師,何太尉看著淩墨塵,不再?客氣,“淩國師,若要攔路,何某便得罪了。”
何太尉手裏的刀照著淩墨塵麵門而?落,半路便被馮肅擋下,“鏘——”刀劍相碰,茫茫白雪之間,撞出了一串火花。
雙方僵持已久,此刻徹底爆發。
東宮和內侍省齊齊將手中長刀刺向彼此。
趙佐淩轉過?身,目光柔和地看著沈明酥,“妹妹先在此守母親一會兒。”
說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太子妃放到了沈明酥懷裏,回頭從倒在血泊中的一名東宮侍衛身旁,撿起來一把長刀。
父王從小就教導他,男子漢,就該練出一身本事,將來要保護弱小,保護家人?。
他沒有做到。
沒有保護好母妃。
如?今他能保護的,隻有妹妹。
這是他頭一次殺人?。
刀子捅進去?,血噴在臉上,原來是熱的。
十七年裏,他一共有兩位先生,一個是白閣老,一個是封重彥。
前者教他如?何行善,給他講了無?數個英雄人?物,卻沒來得及教會他,該如?何防人?,如?何做,自己才能成?為英雄。
後?者封重彥告訴了他,“要想成?為英雄,就必須得殺人?。”
“殿下為何喜歡關雲長?”
“忠誠。”
“嗯,曆史?上忠誠的人?不少,為何唯有他被後?人?敬仰?”
他答不出來,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封重彥告訴他,“因為他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自己的君主和部下,他的忠誠令人?安心,殿下若是也?想成?為那樣的英雄,第一步,便是先拿起刀。”
他不想殺人?,他不想,也?沒有本事當?那樣的英雄。
他隻想保護好自己的家人?,不想讓她們都困死在這兒。
—
一打起來,刀劍不長眼,百官齊齊往殯宮內退去?,邵尚書護著文閣老和明閣老,“兩位閣老,先進裏麵避一避。”
周觀道跟在身後?,一把拉住前麵的刑部尚書,“薑尚書,慢走一步,我且問你一事,你是如?何想的?”
薑衡成?回頭看了一眼跟前密密麻麻,不斷圍過?來的侍衛省,“還能如?何想,周兄還是保命要緊吧。”
禁軍昨夜都被潘永拖出去?造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東宮府兵,能抵抗到何時?
周觀道卻拉著他不放,“省主還未到,此時做決斷,尚早。”
薑衡成?不是沒想過?,但這麼久都沒看到封重彥過?來,要麼被拖住了,要麼就是和大夥兒一樣,在觀望。
無?論?是哪一樣,今日一日,趙家都將成?為過?去?。
見薑衡成?不為所動,周觀道提想他道:“你忘了這位東宮郡主的夫君是誰了?是封省主啊。”
薑衡成?一愣。
“他們糊塗,你不能糊塗啊,咱們六部,跟著封省主這麼多年,他的本事和手腕,大夥兒有目共睹,城門已經被堵死了,淩墨塵的兵馬進不來,一個內侍省能堅持多久?再?者,在青州的人?是誰?太子殿下和封國公”周觀道見他臉色起了變化,知道差不多了,又才道:“旁人?我是管不著了,我不能讓眼睜睜地看著薑大人?因一時糊塗,追悔莫及。”
薑衡成?背心已全?是汗,“可單憑咱們兩人?”
“除了禮部,其他五部皆可用,咱們要做的便是能拖一陣是一陣,給省主騰出時間,關鍵是要護住趙家皇”
“如?何護?”
“我說什麼,你附議即可”
兩人?埋頭上了玉階,眾人?都圍在了門檻外,沒有一人?進去?。
畢竟裏麵是趙家太後?的殯宮,趙家的子孫在外麵被刺殺,他們這些臣子進去?避難,怎麼著都說不過?去?。
一人?忽然扼腕歎息,“這這,太子妃都說了,要把江山還給周家,怎還打起來了呢,這不是言而?無?信嗎?”
周觀道正好上來,接了話頭,“笑話,人?都欺負到跟前來了,一口氣逼死自己兩個親人?,還不許人?葬母,不允許人?還手了?”
他身後?的薑衡成?忙道:“附議。”
“周大人?這是何意??”那人?乃大理寺的少卿,看向周觀道:“眾人?都瞧得清楚,趙帝為太子妃所殺,太子妃隨後?自戕,誰人?逼了?”又道:“說起來,周大人?你也?姓周。”
“我姓周怎麼了?我姓周,就該跟著你這根牆頭草一般,隨風搖擺,逼死東宮的郡王和郡主?”周觀道一笑,“那你還姓薛呢,百年前薛奸臣被魏王誅殺九族,倒是奇怪,如?今怎麼還有薛家人?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