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歡往前跑出去沒多遠,就到了一處路口。
她正猶豫該選哪個方向的時候,路上燈光一晃,駛來一輛空的出租車。她急忙招手攔了下來,然後不等車子徹底停穩便開門鑽了進去,飛快地報出地址。
她風衣的扣子剛才解開了沒扣上。那司機見她裏麵穿著警服,又慌裏慌張的,以為她是大晚上有什麼緊急警務,說了聲“好”,油門一踩,硬是把一輛破出租車開出了戰鬥機的氣勢。
車子駛出一段距離後拐了個彎兒,周圍光線瞬間明亮了許多。時歡瞥了一眼窗外,正好看見一塊大牌子,這才發現此處竟然是N城近郊一處地價不菲的高檔小區。而喬永誠剛剛停車的地方,似乎就是這個小區後麵的一條小馬路。
這個名字一出現在腦海,時歡心裏又是一陣堵。
她順了一口氣,趕緊去想些其他的事兒來分散注意力。
從這裏到時歡住的地方,大概半個多小時的車程。
時歡冷靜下來後,看了一眼計價器上麵的數字,頓時一陣肉疼,又開始咬牙切齒:都怪那根爛蔥!要不是他大晚上把她拉去那種地方,她至於大出血嗎!
然而等車子在公寓樓外停下來的時候,時歡發現了一件更悲劇的事情:錢多不是問題,問題是身上沒錢!
剛才她光顧著激動,所有東西都落在了喬永誠車上,一樣也沒拿!
時歡直挺挺地坐在後座,又窘又急,腦中一片空白。
司機等了半天也不見有動靜,從後視鏡裏看她一眼,立刻明白過來。
他倒是個厚道的人,開了頂燈回頭對時歡說道:“姑娘,是不是忘帶錢了?”
“啊……”時歡漲紅著臉,簡直連哭的心都有了。
司機又問:“你住這兒?”見時歡點頭,便繼續道,“這樣吧,你上樓取了錢給我送下來。你穿著警服呢,我信得過你!”
可時歡卻覺得自己實在愧對人民群眾的信任。她鑰匙也在背包裏,上了樓也進不了門,拿不到錢。而且這是片舊小區,因為價格便宜,租房的基本都是外地人,平時來去匆匆,人口流動也大。她住了這麼久,和同一樓層的鄰居打照麵次數不超過五次,哪好意思大晚上突然去借錢。就算她好意思借錢,也總不好意思借宿吧。
時歡手足無措間,摸了一下風衣口袋,發現手機還在身上,頓時一陣悲喜交加。
看來她隻能給喬永誠打電話,叫他把自己的東西送過來了。就是不知道兩人剛剛鬧翻,她又踢了他一腳,這根小氣的蔥會不會接她電話。
不管了,先試試吧。
“那個……師傅,您稍等,我先打個電話。”她一邊說著,一邊無比忐忑地撥打喬永誠的手機號碼。
聽筒裏一聲又一聲的長音,直到提示無法接聽的女聲響起。
果然啊……果然。
時歡歎了一口氣,正要再撥第二次,車窗玻璃上突然響起“哐哐”兩聲。她嚇了一跳,轉頭看見外麵站了個人,緊接著那個人拉開車門,一隻手將時歡扯出來,一隻手遞了一張紅票子給司機:“不用找了。”
車門隨手被他關上。然後時歡便聽見低沉的男聲響起,不緊不慢,帶著絲絲涼風:“怎麼,惹了事就知道跑?時歡,你有本事別往家跑,倒給我跑到火星去試試!”
什麼叫她惹了事就知道跑?!時歡怎麼聽怎麼覺得他這話刺耳:“喬永誠,我惹什麼事兒了?”
喬永誠哼了一聲:“身為人民警察動手毆打群眾,你說你惹什麼事兒了?”
“我什麼時候動手打你了!”
“哦,對!你的確沒動手。”喬永誠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糾正道,“你直接上腳踢的!”
“你……”時歡一時無言以對,憋了兩秒後咬牙切齒道,“我對不起你行了吧!我對不起你全家!對不起你祖宗十八代!”她這一嗓子聲音有點兒大,在寂靜的夜幕中格外振聾發聵,嚇得一隻野貓從陰暗處躥出,“嗷嗚”一聲逃竄無蹤。
“和你開個玩笑,你怎麼還真急了!”喬永誠趕緊安撫。
時歡卻不想繼續跟他廢話。她垂眼見自己的東西都被他拿在手裏,幹脆直接伸手去搶。
喬永誠手疾眼快,胳膊迅速向上一抬便躲了過去。
時歡指尖在自己的背包上擦過,抓了個空。她因為用力過猛,整個人往前傾倒,撞進了他的胸膛。這架勢,竟成了她主動投懷送抱。
喬永誠在衝力之下略退一步,一隻手就勢攬上她腰間,死死地將人圈住。
時歡惱羞成怒,正準備掙紮站起,卻忽然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別鬧,樓上有人看著呢!”
她動作一頓,僵硬地抬頭四顧,發現旁邊的居民樓的確有兩戶人家窗簾後麵人影憧憧。見她轉頭看過來,急忙掩上縫隙。
時歡隻覺得臉上燙如火燒,罵人的心都有。她狠狠在他胸前推了一把,壓低聲音衝他吼:“放手!”
喬永誠這次倒聽話。一邊放開她,一邊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居民樓:“這裏不方便說話。上車,或者上樓去你家?”
“都不方便!”兩人剛才姿勢那麼曖昧,這會兒不管是上車還是上樓,都容易引人聯想。這小區人口密,素質又都不太高。誰知道窗戶後麵,此刻潛伏了多少雙看熱鬧的眼睛。
喬永誠怎麼會看不穿她在想什麼,一派無所謂的口氣笑道:“時歡,人生在世,誰能不成為別人眼中的消遣。你何必在乎一些不相幹的人怎麼想、怎麼看?”
“我可沒你臉皮那麼厚!”她順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喬永誠,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你把東西還我,該幹嗎幹嗎去!還有,你鹽吃多了閑得慌,我可沒那個工夫!不管你是願意給人當消遣,還是想拿別人找消遣,都別拉上我!本姑娘我不奉陪!”
“你覺得我是閑得沒事兒拿你當消遣?”喬永誠眉梢微挑,因為突然嚴肅了,臉部線條略顯緊繃。
時歡沒說話,可臉上卻清清楚楚寫著“難道不是”幾個字。
“嗬……”喬永誠突然低笑出聲,笑到最後又發出一聲歎息,“時歡,我承認我一開始做的一些事情,的確是在有意逗弄你。我隻是氣不過你把我忘得一幹二淨。你覺得我閑……那我就閑吧。可你想過沒有,全世界幾十億人口,為什麼我偏偏喜歡找你當消遣?為什麼這麼多年,這麼多的事,偏偏……”他頓住,下顎微微抽動兩下才重新開口,“偏偏我隻對你念念不忘!”
這一晚,時歡做了各種光怪陸離的夢。
先是一片白霧中,她看見前方有一道模糊卻挺拔的背影,而無數的“為什麼”彈幕從他頭頂飄過。
潛意識中,她似乎知道那人是誰。她想要張嘴呼喚對方的名字,彈幕上的漢字忽然迅速下移,卷起一個旋渦。低沉的聲音在這時響起:“為什麼?為什麼?”下一秒,旋渦變成利刃向她射來。
她抱頭下蹲,幾乎是本能地大聲喊道:“因為星座,因為星座!”
喊聲中,一切都消失了。然後又仿佛進入時光隧道般,一瞬幾變。最後定格的時候,是她隔著看守所的鐵窗,和兩鬢霜白的時海濤兩兩相望。
她看見裏麵的人嘴一開一合,在說些什麼。可她偏偏半點兒聲音也聽不見。
她急得眼淚直流,嘴裏不停地叫喚著:“爸,你大點兒聲,我聽不見!你大點兒聲……”
然而他卻在喊聲中越來越遠。所有的畫麵突然消失不見了,一片漆黑中,時海濤低啞的聲音突兀而清晰:“小歡,爸想抽煙。”
“啊!”時歡猛地醒了過來。
屋子裏漆黑一片,耳邊是一聲聲急促的心跳。
她半撐起身子,摸索著摁亮了床頭櫃上的小燈。光線明亮的那一刻,一張合照撞進了視線。時歡心裏驟然一緊。片刻僵硬後,她緩緩吸了一口氣,衝著上麵的中年人嘟囔道:“時海濤你個老煙鬼!又饞了是不是?”略微嘶啞的嗓音頓了頓,淚水毫無征兆地便濕潤了眼眶,“爸……我想你了……”
第二天,時歡又一次起床困難,渾身無力。
到單位後,她衝了兩袋速溶咖啡,捧著杯子剛喝了沒幾口,房門響了兩聲後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時歡以為是來辦業務的,結果抬頭一看是領導大駕光臨。她趕緊起身打招呼:“所長……”
所長擺擺手,示意她坐下,站在門口那裏衝她說道:“小時,周六、周日市局組織了一場警風培訓,要求每個基層單位必須有人到場,你去吧。”
時歡下意識“啊”了一聲,隨即發現領導麵前自己態度不夠端正,急忙擺出一副可憐的表情,解釋道:“周六周日都要去嗎?”
“培訓要求兩天。”所長開了一句玩笑,“怎麼了,周末有約會?”
時歡幹笑兩聲:“那倒不是。”她就是打算買兩條煙,回老家去看看時海濤呢。
“如果不是特殊重要的事,往後推一推吧。最近太忙,所裏實在沒有其他人可派。”
時歡聽著這話,內心隱約生出一絲羞愧感。最近人販子又猖獗起來,所有人都沒日沒夜地撒網勘察。說起來,似乎全所上下真的隻剩她最閑了。
她笑了笑:“我沒重要的事情,下周也一樣。”
“那好。”所長點了點頭,“周六早上九點,東山飯店二樓。可以穿便裝。”
“保證完成任務。”時歡答應一聲,眼看著領導轉身離開,才重新捧起杯子,歎了一口氣。
顯示器的屏保畫麵這時候蹦了出來。她抬手晃了晃鼠標,卻發現郵箱有新消息提示。
她點開一看,竟是季建東的回複。
裏麵圖文並茂,有兩張隨手拍下的當地風景照。文字內容大概就是一些關心的話,還有就是解釋加道歉,說那邊事情實在太忙,聯係得不及時,叫她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