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父舊友(2 / 3)

回去的時候,時歡說什麼也不肯再上馬。即便是喬永誠一再保證,兩個人共乘一騎,有他在不會有事。可她兩條腿又疼又軟,動一動就打戰,完全無法走路。

喬永誠隻好打電話聯係俱樂部工作人員,讓他們開觀光車過來接人。

時歡好歹也是警校裏經過鍛煉的。車子才開到半路,她差不多已經從驚嚇中緩了過來,隻剩下輕度拉傷的腹部和腿部肌肉隱隱作痛,還有被冷汗浸透的衣服。偶有風吹來,一陣冰冷黏膩。

回到住處後,時歡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浴室。

等她從浴室裏麵出來的時候,喬永誠已經換好一身休閑服,正站在窗前望著外麵凝思。

時歡也沒喊他,往床上一躺,鬆了一口氣,有種重獲新生的錯覺。

床墊忽然塌下一塊,是喬永誠坐到了她身邊。

他伸手探了探她額頭溫度,仍舊放心不下:“真不用去醫院看看嗎?”

“真不用。”時歡往他身邊靠了靠,忽然欲言又止,“那個……”

喬永誠伸手在她鼻尖上捏了一下:“想表白就痛快些,偷偷摸摸地看我一路了。”

“自戀!”時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到底還是猶豫著開了口,“我問你件事,你不想說可以不說。”

“嗯?”喬永誠挑了挑眉。

“你和喬嘉良真的沒有任何關係嗎?你們兩個長得那麼像……”她後麵的話,因為他驟然陰鬱的眼神戛然而止。

時歡撇了撇嘴,小心觀察著他的臉色:“你生氣啦?”說著,扯住他的一根手指晃了晃,“不想說就不說嘛,別生氣啊!我就是好奇,隨便……”

“我沒生氣。”神色間的陰鬱眨眼間消失無蹤,喬永誠歎了一口氣,忽然叫了她一聲,“時歡……”

“怎麼了?”

“下周末我媽從歐洲回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去見她?”

“呃……”她明顯有些驚詫,“我……”

不等她繼續,他已經開口打斷:“不想去不用勉強。”說著站了起來,往浴室那邊走去。

床墊上因為重量驟然減少彈了一下,似乎連她的心也跟著跳了跳。她忽然感到一絲慌亂:“喬永誠……”

“嗯?”他停步,疑惑地轉頭看她。

她猛地直起身子:“那個……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有點兒早……”她一直覺得見家長這種事,總要談個一年左右再考慮。他們倆在一起才多久啊!而且……而且畢竟兩人的門第差距太大,她總覺得心慌。

“我也沒別的意思。”喬永誠聽著她語無倫次的解釋,忽然笑了出來,“你別胡思亂想,我也就是隨口一說。睡一覺,晚上我帶你去玩別的。”

幹嗎隨便提這種要求嚇人啊!

時歡看著他的高大的背影鬆了一口氣。她疲憊地躺在床上,心裏說不出是釋然還是惆悵。然而讓時歡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是,就在喬永誠這隨口一說的兩個星期後,她竟然無意中碰到了喬永誠的母親,並且還是以一種略微彪悍的方式。

那天是星期二,洪山區分局下午組織基層警員政治學習。

時歡身為所裏工作最清閑的人,這種領會精神的任務,自然落在她的頭上。

培訓結束剛好下午三點半。

能有機會提前下班,傻子才回所裏繼續堅守那半個小時的崗位。時歡在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去了商業區。

前天她和市局同事逛街時看見了一款男士袖扣,覺得很適合喬永誠,而且價錢也在她能承受的範圍內。所以她準備大出血買下來,算是補償給他的七夕禮物。

今天是工作日,這個時間大部分人又都沒下班。商場裏的人寥寥無幾。

時歡付好錢,又讓櫃台小姐幫忙弄好包裝。出門時正準備給喬永誠打個電話,結果對方的電話先打了進來。

她“喂”了一聲,剛想說“我等會兒去公司找你”,那邊的人已經先開口道:“我今天會晚些回去。”

時歡一怔,那點兒興奮的小火苗瞬間被撲滅。

“哦,那你忙你的。”

似乎感受到她語氣中的低落,喬永誠低笑了一聲:“我媽叫我晚上回去。要不你和我一起?”

時歡抿緊嘴唇,沒說話。

顯然喬永誠也沒指望她能給出什麼肯定答案:“你晚上別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這邊還有點兒事,先掛了。”隨即聽筒裏就真的隻剩一片忙音。

她聽著那急促的短音撇了撇嘴,一邊收起手機走進旋轉門,一邊不滿地嘟囔:“也不知道吃起來比我還香那人是誰!”

這家商場邊上有個美食廣場,專門經營喬永誠口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時歡去那裏解決了晚飯,出來時見天色還早,便又開始四處亂逛。

雖說距離換季還有一個多月,但許多店鋪專櫃已經陸續開始打折上新。她轉了一圈沒發現自己喜歡的,卻發現一家品牌女裝合適她姑媽那個年紀的女性。隻不過即便有折扣,價錢也實在是不便宜。

時歡有些猶豫,但想了想,還是挑了條連衣裙讓服務員包了起來。然後抽出工資卡,轉身去付賬。

收款台前等候的人倒是不多,可POS機不知怎麼忽然無法聯網,足足鼓搗了四五分鍾問題也沒解決。

時歡等得有點兒煩躁,於是一心二用,一邊注意前麵的情況,一邊四處尋摸著附近還有沒有其他能結賬的地方。

目光掠過一處絲巾專賣店時,她驀地將視線定格。

那家店的大門剛好正對著她,從這個角度看去店內情況一覽無遺。

她看見店內站了幾個穿著舉止皆不俗的中年女人,很明顯是養尊處優的有錢太太。其中一個風韻十足、身材高挑的,正圍著一條真絲披肩,站在鏡前一邊打量自己,一邊和身後的同伴商量著什麼。

當然引起時歡注意的不是她,而是她旁邊另一個客人。

那是個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男人,穿戴不俗,但目光卻遊移不定。顯然,他注意的不是櫃台上的商品,更像是在尋找什麼目標。

時歡雖沒有什麼實際經驗,但直覺那人就是小偷。

說來也巧,她剛想到這兒,事情便發生了。

那正在試披肩的太太大概是嫌手裏的包礙事,便將它放在了試衣鏡附近的一組小沙發上。她抬手指了指牆上,示意服務員去摘另一條披肩,然後回過身來繼續和一起來的姐妹們說笑討論。

店裏誰也沒注意到有人接近了沙發,更沒注意到那人將上麵的手包拎了起來。

而時歡的行動快於大腦運轉,想也不想就朝那邊奔了過去。

那人一隻腳剛踏出店門,四處張望間,正好看見了穿著一身警服朝自己狂奔而來的時歡。他因為意外略一愣,隨即拔腿便逃。

見自己暴露,時歡也不裝啞巴了,按照程序大喊了一聲:“站住,警察!”同時腳下加快了速度。

這一嗓子引得不少人圍觀。絲巾店裏的人也意識到不對,急匆匆追了出來,結果和趕上來的時歡撞在了一處。

這略一耽擱,那人已經快到了轉彎處。時歡記得再往前一點兒就是電梯,下去後直走就是商場大門。要是讓他出了門,就真沒法追了。

時歡急出了一身汗,穩住身體的同時衝著那幾名不知所措的太太還有店員大喊:“報警,聯係保安堵門!”話音未落,她正好看見斜前方櫃台上放了個沒穿衣服的半身假人。

她靈機一動,兩步躥過去,將那假人腦袋掰了下來,迅速找好角度,甩手就朝那偷包賊擲了出去。

幸運地,這一擊正好命中目標肩膀。

那人被砸得一踉蹌,腳下似乎又絆到了什麼,摔了一跤。時歡趁機拚命衝了過去。

結果對方竟頑強無比,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偷來的手包掄向了時歡。

半空忽然飛來的不明物體並沒有擊中時歡,卻讓她本能地縮了縮。

那人已經手腳並用地往電梯那邊逃竄。眼見到嘴的鴨子就要飛,時歡抬腳一個淩空射門,將那個模特假人頭照準那人後腦勺踢了過去,緊接著她腳下一發力,餓虎撲食般飛撲而上。

兩人肢體相觸的一刹那,不知是誰刮碰到了旁邊的廣告牌和垃圾桶,“哐當”響聲一片,兩人一齊倒在地上。

天旋地轉間,她終於看見了姍姍來遲的樓層保安。

喬永誠趕到派出所的時候,明顯被眼前的狀況驚得一臉茫然。

剛剛他在開會,手機一直在秘書手裏。所以也是秘書來轉達給他的,王慧芝女士在商場遭遇偷盜,現在在派出所。他急忙提前結束了會議,火急火燎地往這邊趕。等到路上給他親媽撥電話的時候,卻始終提示無法接通。

隻不過誰能告訴他一下具體情況?明明打電話來說被偷的是他親媽,可為什麼他的女朋友也在這兒,並且掛了彩?

時歡額頭上那個小傷口,是被掉下來的垃圾桶蓋子劃破的。

趕來的保安及時幫忙製服了那名小偷,隨後接到報案的民警也趕來了。時歡雖然是警察,但按照程序也是要跟著去趟所裏的。

正好出警的兩名警察裏有一個是時歡在警校時的師兄,他見她受傷不重,就沒送去醫院,幹脆帶回來,做筆錄並簡單處理了傷口。然後師兄非說挺長時間沒見,一起去喝點兒什麼,讓她等自己一會兒,等把這件案子處理完了就走。時歡想著喬永誠今天晚回家,自己一個人也是閑著,就答應了下來。

誰知沒等到師兄把案子處理完,卻意外地等來了自己的男朋友。

所以,此時此刻她心裏的驚訝一點兒也不比喬永誠少。

她明明沒給他打電話啊,他怎麼會跑到這兒來?!而且他今晚不是要回家嗎?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天,誰也沒說話。直到那邊剛剛和民警做完筆錄的王慧芝女士一回頭,看見杵在門口發愣的兒子,喊了一聲:“永誠。”

這一聲不光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也讓時歡的小心肝兒忍不住顫了顫。她疑惑地看了看喬永誠,又看了看王慧芝。然後,她看著兩人極度相似的雙眼,隱約明白了什麼。

而王慧芝顯然也發現氣氛有些不同尋常。她將兒子和這個穿警服的小姑娘放在一起打量了一遍,幾乎是肯定地問道:“永誠,你和這位小警官認識?”

“噗!”喬永誠忽然笑了出來,他往時歡身邊跨了一步,大大方方地摟住她的肩膀,“媽,快來看看你未來兒媳婦漂不漂亮!”

時歡當年在警校,和一個學姐的關係比較近。那姑娘家境不錯,交了個男朋友據說家中產業無數,算是富二代中的富二代了。兩人大一時候開始相處,感情一直不錯。學姐大四實習之前,男朋友趁著假期把她帶回了家中見父母。

時歡事前聽學姐提起過,於是開學見麵後便和學姐八卦對方父母態度。

她到現在還記得學姐當時那個笑容,讓她說不出的不舒服。

學姐說:“沒什麼滿意不滿意,他爸媽倒是對我挺客氣的。”

她那時候覺得這是應該高興的事:“那就是肯定滿意啊,不滿意能客氣嗎!”

學姐被她的傻氣絕倒:“他們那種家庭,不會把不滿意寫在臉上的。哪有未來婆婆會對未來兒媳婦那麼客氣的。比對待客人還客氣,正常嗎?”

當然是……不正常。

比對待客人還客氣,那不就是疏遠嗎?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遠。

而時歡現在也終於體會到了被男朋友母親這樣疏遠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雖然王慧芝態度上和藹客氣,但明明喬永誠已經說了她是自己女朋友,王慧芝卻還一口一句“時警官”地稱呼,擺明了並不認可兩人的關係。還有那些對她的感謝和關心,也都是對外人說的客套話。

其實時歡早有思想準備是這樣的結果,然而真的事到臨頭,心裏還是忍不住難受。

於是那天夜裏的時候,時歡盯著身邊熟睡的人看了片刻,悄悄地起身離開了臥室。

小區裏的燈光透過一樓的大落地窗戶照射進來,所以客廳裏並不算太黑暗。

時歡繞到了沙發後麵,這才發現屋子裏沒睡的不光她,還有那隻叫維多利亞的喵星人。

喵星人向來不怎麼待見她,這會兒聽見動靜隻扭頭看了一眼,便又趴回去繼續曬月亮。

它那副愛答不理的模樣,讓她忽然莫名地玻璃心起來。

原來她就那麼討厭嗎?男朋友的母親不喜歡她也就算了,連一隻貓都這麼排斥她。

時歡吸了吸鼻子,盯著那隻貓毛茸茸的腦袋,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小畜生,連你都欺負我!”

身後忽然響起低沉的笑聲:“大半夜不睡覺,跑這兒來罵誰呢?”

“啊!”時歡被嚇了一跳。結果叫聲驚到了身邊的貓,緊接著“嗷嗚”一聲貓叫響起,藍灰色的一團迅速躥回自己房間。

客廳裏的燈這時亮了。時歡被晃得眯了眼,再睜開時就看見喬永誠一臉倦容朝自己走了過來。

她鬆了一口氣,然後不滿地瞪他:“大半夜的,你嚇死我了!”

“你也知道現在是大半夜。”說著,他伸手抱住她,拍了拍她的頭頂,“不怕不怕,寶寶乖!”

他哄小孩子的口氣讓她忍不住一臉黑線。

時歡有些不自在地推開他,坐回沙發上:“你怎麼不睡覺跑下來了?”

“那你呢?你怎麼不睡覺跑下來了?”喬永誠一邊把問題拋回去,一邊挨著她坐了下來。

時歡垂頭不語,過了一會兒,她轉頭看他,有些底氣不足道:“喬永誠,我還是回家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