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在這一段沒有功課壓力的輕鬆日子裏,我和常誌文、陳鑫玉三位文學愛好者組織起來一個文學社。苦於喜歡文學而總是找不到創作的門路,文學社就被命名為“摸門小組”。僅這個名字就可以看出我們當時對於創作的心境和情態,不無猴急和彷徨。成立文學社的同時決定創辦文學牆報,名字定為“新芽”,不無才露尖尖一角的小荷的含意。這是一個純文學的牆報,不是那種為紀念各種重大節日所辦的壁報。“新芽”發表小說、散文和詩歌,必須是文學社成員自己創作的,當然也歡迎同學投稿。
創刊號上,刊登了我的一篇散文《夜歸》。陳鑫玉鼓動我把這篇散文投給報刊,我缺乏勇氣,終未敢把它投出。我的朋友卻把它另寫下來,寄給了《陝西日報》文藝部。大約不到一月時間,鑫玉某天從家裏來就興奮地告訴我,說報社來信了,他興奮激動的表情,自然傳遞給我某種希望、某種僥幸混合著的急切心理。信的內容是肯定了這篇散文的長處,也指出了缺陷,關鍵詞是讓我修改一下,盡快寄去。我到此刻才真正地激動起來,似乎真的就要“摸”到那個神聖而又神秘的“門”了。我很快做了修改,又寄出去了,此後便開始了急切而又痛苦的等待。等待來信通知一個幾乎讓人不敢奢望的消息。等待中天天到學校的閱報欄去看《陝西日報》,自然是發表文藝作品的第三版。這是我創作生涯中發生的關於投稿的第一次等待,第一次感受那種企望和失望交織著的急切和焦灼的心情。奇跡終於沒有出現,我在隨之到來的高考的緊張準備中把此種情緒排擠開去。
結束高中學業,高考名落孫山,我在最初的別無選擇的痛苦中回到家鄉,被公社選拔為民辦老師,這才真正開始了我的業餘文學創作。次年春天,我重新把《夜歸》做了修改,再次投給《陝西日報》,不久又來了信,肯定了長處也提示了不足,仍然讓我修改後再寄去。我又一次陷入期待的焦灼之中。久久的等待中,我終於忍耐不住,借著學校到西安舉辦什麼活動的機會,找到了設在東大街的《陝西日報》社。我在報社門口躊躇著踅摸著,想不出進入報社文藝部該怎麼開口的措辭,自卑和羞怯的濃霧揮斥不開。我終於硬著頭皮走了進去,看見文藝部的幾張辦公桌前坐著幾位編輯,我朝門口那一位發出了問詢。關於我的這篇散文,均不在在座的編輯手裏,便推測肯定在一位已經下鄉鍛煉的編輯手中,可他大約需要半年才能結束勞動鍛煉。那位好心的編輯很誠懇地暗示我,凡是能發的稿子,肯定會交待給編輯部的。既然沒有交待我的那篇散文,肯定是發表不了的了。這次投稿和第二次修改又失敗了,我走出《陝西日報》深長的院庭甬道時,直接的感覺是,那個“門”還遙不知其所在,任何輕易“摸”到的僥幸心理自然雲散了,反倒輕鬆了,當然不可排解自卑。我至今無法判斷當時在座的編輯之中有無呂震嶽,因為我除了和那位同樣不知姓名的編輯說話之外,幾乎不敢亂瞅亂看別的人。我站在陝西日報社門口,回望一眼那拱形的門樓和匆匆忙忙進進出出大門的人,還是免不了自慚形穢的自卑。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走進一家報刊的大門,目的是問詢自己投遞的一篇習作,留下的記憶難以泯滅。在我被老呂邀請到他的辦公室去看讀者來信的時候,我心裏湧起的便是十幾年前頭回進入時的複雜心理的記憶。我和老呂聊起這件事,老呂哈哈大笑著說他毫無記憶,那時候出出進進文藝部的各路業餘作者太多了。我至今也無法弄清那位兩次寫信鼓勵我修改後再投的編輯是誰,他每次寫信都不署姓名,隻綴著文藝部的落款。直到1965年春天,我把這篇散文打破原先框架,重新構思重新寫作,名字改為《夜過流沙溝》,隻是沒有勇氣投給“省報”而改投“市報”,不久就在《西安晚報》文藝副刊上發表了。這是我的變成鉛字見諸報刊的第一篇習作,曆經四年,兩次修改,一次重寫,五次投寄,始得發表。我在感激《西安晚報》那位發表它的編輯的同時,也感激《陝西日報》那位兩次給我寫信鼓勵我修改的不知其名的編輯。在這篇散文漫長的修改過程中,我在“摸門”,或者叫做最初的探索;在從事這個容不得任何僥幸的事業的起始階段,這篇處女作的修改和發表的漫長過程,實際上是我進行文學基本功練習的一個縮影。我和老呂聊起這件事,除了艱苦跋涉的感慨之外,還有一種心理補償的欲望,我想那位給我兩次寫信的編輯最好能在此刻在這個辦公室出現,我會向他致以最真誠的問候和感謝。他的那兩封信,是我寫稿投稿生涯中第一次收到的報刊編輯的信。老呂也感慨著。
七月號的《人民文學》轉載《信任》。那時候,《小說月報》等一類選刊還沒有創辦,《人民文學》辟有轉載各地刊物優秀作品的專欄,每期大約一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