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無奈此時懷抱(1 / 3)

找到慕容端陽。

江雪柔沒料到,自己一旦決心要幫少白,就完全豁出去了,抹黑了臉,偷人衣衫,盜人長劍,竊人馬匹,一路馬不停蹄——杭州鳳凰山,血衣派,伍婉雲的師門。她知道,這是伍婉雲和慕容端陽最後一個可以投靠的地方。

其時二月春深,柳葉亂飄,桃花煙斜。她下馬在血衣派的山門前張望——怪了,每年這時候,正是西子門和血衣派掌門閉關,眾弟子把守山門的時間,怎麼這六尺來高的血衣派界碑旁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她也顧不得那許多,提了一口氣,直向山裏奔。一路鳥鳴啾啾不止,越靠山頂就越是嘈雜——這哪裏還是鳥鳴聲?根本是擾攘,是議論。她怔了怔,閃身隱在樹叢裏張望著動靜。

山頂血衣派的練功場子裏,擁擠不堪,足有百來號人。一邊穿白底鑲紅邊衣服的,乃是血衣派掌門司空如月和她的一眾弟子,而另一邊,穿著白底鑲銀邊衣衫的,正是江雪柔的師父,西子門掌門鬱道微和一幹弟子。兩邊雖然都是纖纖女子,但神氣皆是怒目相向,仿佛隨時都準備大打出手。

江雪柔隻聽司空如月冷冷道:“鬱道微,多年來也算是你住你的西子湖,我居我的鳳凰山,咱們兩派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帶了這麼些人闖進來,分明就是不給我麵子!”

鬱道微也是冷冷一笑:“什麼麵子不麵子的,我已經說得明白了,你要抓你自己的徒弟我可以不管,但是你抓我徒弟就是不行!你隻要把江雪柔交還給我,我們兩派還是井水不犯河水!”

“笑話!”司空如月道,“我也說得清楚了!我的逆徒伍婉雲殺了自己的丈夫,為天下所不齒,她帶了慕容端陽跑來我這裏,妄想我徇私偏袒她,我已將她們押下,等著慕容家的人來公審。至於你的寶貝徒弟,哼,聽說是謀奪了斷情劍,早已逃得沒了蹤影,我根本就沒見過。”

江雪柔聽聞此言,不由得膽寒:伍婉雲如此信賴師父,前來投靠,居然落得這樣的下場!想來那一眾等著向她們討要斷情劍的武林中人,不久也會趕到,到那時……

“滿口胡言!”鬱道微斥道,“江湖上都知道,她們三個女人自從在慕容家犯下大罪之後,就一直形影不離,現在伍婉雲和慕容端陽在你這裏,江雪柔也一定在你這裏!我的徒弟,不要你管教,你速速把她交出來!”

司空如月將袖子一抖:“鬱道微,你不要欺人太甚!慢說是江雪柔她不在我這兒,今天便是她在我這兒,我也不能容你在我血衣派撒野!”

鬱道微臉色一沉:“你這話都說出來了,想必我徒弟就是在你這裏!你不把她交出來,我今日就踏平了鳳凰山!”說話間,手一揮,身後的弟子已經嗆嗆嗆全都拔出了長劍。

江雪柔心知師父對此必有誤會,眼見著那邊司空如月也把茶碗一摔,擺開陣勢要動手了,她很想就現身相認,把這誤會化解,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如今帶罪之身,師父的脾氣一向暴躁,必不容自己解釋,就要押下。為今之計,還是先趁亂找到慕容端陽和伍婉雲為上!

她心念一定,立即由樹林中繞過半個練功場,趁著刀光劍影閃成一片時,直闖進血衣派的正堂。

那裏一個年幼的弟子,乍見有人跳了進來,張口便要呼救,被江雪柔一把拽住:“快說,伍婉雲和慕容端陽被關在哪裏?”

那年幼的弟子嚇得臉色煞白,根本不能言語,江雪柔無暇無她糾纏,隻拖著她道:“你帶我去,我自然不會殺你!”

那弟子抖抖唆唆地點了頭,腿卻如篩糠一般,挪三步退兩步。這當兒,江雪柔就聽見身後一聲大喝:“哪裏來的蟊賊!”她一驚而轉身,便見一把長劍直刺到自己麵前,慌忙偏頭閃過,拽著挾持的那名弟子向後院退。

攻來的那血衣派弟子一擊不中,立即第二招攻上。江雪柔無奈,一壁抓著人,一壁抽劍防守。所幸來人隻是血衣派的後輩弟子,武功平常,數招之後,終被刺中手腕,棄劍逃開。江雪柔複又拖著那年幼弟子,逼她帶路。

料那年幼弟子見江雪柔出手傷人,已經嚇得沒有心思說謊,腿腳反而利索了起來,蹬蹬蹬領著江雪柔出正堂,穿回廊,進跨院,到柴房——釘死了門窗,加上精鋼鐵索,顯然就是囚禁犯人的地方了。

江雪柔一劍劈在窗戶板上,叫道:“師姐!端陽!可是你們在裏麵麼?”

“雪柔姐!是我們!是我們!”答應的正是慕容端陽。

江雪柔無暇顧及那年幼弟子了,鬆手放她離去,自用力劈著窗戶:“端陽,師姐!我來幫你們了!”

“師妹,你劈這裏——這裏——”這是伍婉雲的聲音,說話時,不住地敲擊著某一處窗板,“我和端陽在裏的磨了許久……不過,我們,我們都被師父重手封了穴道,沒有一點內力,磨得並不深……師妹你就劈這裏……”

江雪柔得了指點,照著那窗戶奮力劈砍,一時木屑紛飛,更兼利劍與鐵索碰撞,火星四濺,可她的虎口也震得幾乎開裂,再看那鐵索,居然分毫無損!

她不由心下大駭,而偏偏背後又傳來一聲嚷:“江雪柔在這裏!”

不望而知,血衣派的人已殺來了,劍氣森森然,直取她的後心。

江雪柔不得已,轉身揮劍應戰。

來人共三個,應是血衣派中有些資曆的弟子,三人三劍使的是全然相同的招數,然而起落有先後,角度有高低,依照左中右的次序輪番攻來,叫人應接不暇。江雪柔才化解了第一人,第二人又逼到了跟前,堪堪躲開了第二人,第三人又補上……她聽得外麵“江雪柔在這裏”的叫聲越來越紛擾,心中焦慮如焚:假若就此失手被擒,慕容端陽姑嫂沉冤難白,薛少白的性命也……少白,少白,若你在這裏,我何至於如此慌亂?若一切都可回頭,我寧願……

“師妹,莫中了她們的計!”驀地,伍婉雲在窗裏呼道,“三人三劍,如一人一劍。一擊即破!”

江雪柔愣了愣,看那次第攻來的對手,三柄長劍由低至高,劍尖劃過,仿佛連為一體,她恍然大悟:原來這就和一人使一劍而把招式減慢了一般。當下精神為之一振,長劍送出,隻聽三個血衣派弟子連聲慘叫,兵器齊刷刷脫手。

江雪柔心下大喜,急忙轉身繼續對付那鐵索,然而三個對手隻是一怔,接著厲喝一聲,又赤手重新攻來,一拳擊麵門,一爪卸肩膀,一掌削脖頸。不過,這倒反而是尋常的車輪戰了,江雪柔毫不懼怕,側身化解了險著,繼而左手扣上一人的脈門,就勢一拖一甩,將她整個人淩空掄起丟出,砸在另外兩個人身上。

幾聲慘呼,情勢稍緩。可江雪柔還不及再朝窗戶砍幾劍,背後“嗡嗡嗡”響起一片長劍抖動之聲,又有七、八個血衣派弟子闖了進來。心知自己來到的消息必定已經傳遍了整個鳳凰山,江雪柔明白決不能再拖延,否則不僅是血衣派的人要攻來,就連她師父……到時她必無逃生之法。

她因而劍走偏鋒,棋行險著,左手拾起方才對手拋落的長劍劈砍窗板鐵索,右手則背於身後化解殺著。這樣的打法,她自己雖無十分把握,卻讓血衣派的眾人瞠目結舌,以為她有多麼厲害的劍術,或者背後生了眼睛,是以不敢輕易上前。

如此苦鬥了片刻,窗戶的木板被劈開了一個大洞,可看見裏麵慕容端陽和伍婉雲的臉了。她二人雖然麵色蒼白,但神情卻毫無頹委。慕容端陽湊到洞口興奮地叫道:“雪柔姐姐,快丟兩把劍進來,我們幫你。”

江雪柔點點頭,當下就把手裏的劍遞進柴房去,又要俯身再尋另一把。然而偏有一隻手拍在了她的肩頭。她心一沉,縮肩閃躲,卻驚道:“師父!”一時如墜冰窖。

可鬱道微卻一掌拍在一個血衣派弟子的胸口:“雪柔,別怕,師父來幫你!”

“師父……”在江雪柔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之前,鬱道微已經連抓帶丟,把七八個血衣派弟子扔出院子去了。

她心裏一熱:原來她還有師父!原來少白之外,還有師父是相信她的!感覺眼睛有一點點燙,手上的劍又重新運動起來。

不過鬱道微手肘一撞,打偏了她的劍:“你這麼多年來,還是做事不先考量麼?費了這麼大的力氣,鐵索絲毫不損,再砍下去有什麼用?”

江雪柔一愕:“那……”

“消魂蝕骨!”鬱道微邊出招邊道,“你去閉關石洞,尋她們的消魂蝕骨來!”

“消魂蝕骨”是西子門獨步武林的一種厲害暗器,構造其實很簡單,不過是江南兒童嬉戲的水槍,然而內中所裝液體卻叫人聞風喪膽,傳說是據雜家奇書《天工技》的記載,從礦石中提煉出來的狠辣藥物,化入水中,能叫黃金也頃刻消融。江雪柔聽到師父提到此名,心中不啻靈光驟閃,立刻應了聲“是”,長劍斜劈,殺開一條路去。

前往閉關石洞,並未費多少周章,不過沿途處處是西子門和血衣派惡鬥。

這兩派早先原屬一支,隻因南宋末年天下大亂,門徒散落江湖,各自招收弟子,便漸漸就形成了不同的支係。後來眾人回到了西子門舊址,商議重振本門,卻為了掌門一位爭執不下。其中有兩位尤其勢均力敵的,一個叫陳若然,一個叫耿如真,苦戰了三天三夜也分不出勝負。便有人想出一個怪異的比試方法,請來了江南厲家的繼承人厲思承分別與二女比試,而後根據臨陣的表現裁奪勝負。比試吸引了武林各界前來觀望,最終厲思承裁定陳若然勝,成為西子門的掌門。

本來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可不料江湖上很快傳出厲思承裁判不公、存有私心的醜聞。都說,西子門的規矩,掌門是不可以婚配的,厲思承因為愛慕耿如真,所以故意把陳若然推上了掌門之位。沸沸揚揚之時,陳若然自是對此矢口否認,而原本的確相交默契的耿如真和厲思承登時反目。耿如真持劍闖到厲家大鬧一場——細節無人知道,隻曉得她次日率領擁護者叛出了西子門,上鳳凰山成立的血衣派。

自此之後,西子門和血衣派成了有世仇的姐妹,雖然人前客客氣氣,人後卻總的勾心鬥角,生恐自己一邊在武林中的聲威被對方蓋過。兩派不弟子見了麵,稱呼是“師姐妹”,但立刻兵戎相見的也不少,似江雪柔和伍婉雲這般感情親密,那是因為她們出嫁之後離開師門才能深交。

今日鬱道微率領弟子來到鳳凰山,江雪柔想,救人恐怕隻是個導火索,打成如此陣仗,隻是百年的積怨一朝爆發罷了。

她幫幾個手忙腳亂的同門師妹解決了數名對手,轉瞬到了閉關石洞前。那裏自有幾個血衣派弟子死守,個個都端著“消魂蝕骨”,見到江雪柔來到,齊齊扳下機栝,幾條白辣辣的水鏈毒蛇一般地直朝她臉上舔來。

江雪柔嗅到了刺鼻的酸味,趕忙拔地縱起。而她後麵的一名西子門弟子就遭了殃,一身白衣,凡被“消魂蝕骨”濺到了,立刻化為焦碳之色,皮膚也被腐蝕,散發出惡臭。

江雪柔看在眼裏,心中又是痛又是驚,見血衣派弟子把槍口轉向自己,忙在空中機靈靈翻了個身,撲到邊上一棵鬆樹上逃過此劫。

然而血衣派的弟子追著她不放,一擊不中,即刻又來瞄準。更偏在此時,她腳下樹枝“喀啦”一響,竟然斷了。

江雪柔連忙回身攀住一根較粗的枝椏,但也急中生智,狠狠一腳踏在了斷枝上。那手臂粗的枝幹帶著大片的細小枝杈,直朝下麵血衣派弟子的頭上砸去,幾人還未明白過來究竟,已經被籠罩在一大片鬆針之中,尖銳刺著她們的眼耳口鼻,好一陣慘叫。江雪柔就趁著這個當兒,飛身撲進閉關石洞。

洞中反而無人看守了,因為血衣派和西子門的規矩相同,此地非掌門不能入。迎麵的石壁上掛一幅耿如真的肖像,麵目工整,很有一番肅殺之氣,但眉宇間又有些許的哀愁,江雪柔瞥一眼那落款,竟然是個“厲”字,心想:為了一口氣,和厲思承鬧到那步田地,到頭來對他卻不能忘懷,這個女人未免太傻了吧!若換作江雪柔,才不要什麼掌門之位,隻要能守著薛少白就好——是的,再也不做荒唐的女俠夢了,隻要能回到她薛少奶奶的幸福生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