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亭笈總算從學校拿到了自己入學時的一份材料,材料上清楚地寫著自己的父親是陸緒章,母親是孟硯青,也特意注明了母親為已故。
他著這份材料,不知道怎麼竟然眼眶有些發潮。
他想,父親有一天會再婚,會拋棄曾經,開始他的生活,但是他不會。
因為他的醫院出生證明以及各種材料檔案裏,永遠都會寫上父親和母親的名字。
他特意請學校蓋了紅章,之後便帶著這份證明材料過去銀行,並向銀行說明了情況,當然也奉上了自己的賬戶號和戶名。
一切都很順利,對方表示會查明情況,因為是陳年檔案了,這自然需要一些時間,他們讓陸亭笈坐在那裏等著,還體貼地給他倒了一杯水。
陸亭笈便坐在一旁角落裏,捧著那杯水安靜地等著。
銀行裏時不時有客人來往,於是銀行工作人員的查找工作陸續被打斷,不過好在,大概等了一個多小時後,他們終於查到了。
他們把戶名和賬戶名進行了核對,再次確認了陸亭笈母親的身份,終於表示:"我們可以給你補辦存折。"
陸亭笈一聽,總算鬆了口氣,他便向對方說起,說自己打算把這錢取出來。
對方倒是沒多問什麼,便幫他取錢。
這年代的存折名都是非實名的,有時候存折名還可以叫"五班班費"或者"十九宿舍夥食費"這種特別功能的名字,大家都是憑著存折取錢。
沒有存折的情況下,如果記得自己戶名和賬戶名也可以取錢,當然最好是再有一些別的證明讓銀行進行核實。
如今陸亭笈提供的證明材料足夠了,所以銀行工作人員自然給他辦了存折補辦手續,又給他取款。
最後錢終於取出來了,四千多,那就是四百多張大團結,厚厚的四大遝,再加上那些零錢,很大一捧了。
銀行工作人員他還小,半大不大的,不放心,特意幫他找了一個舊布袋子讓他拎著,陸亭笈感激過後,這才帶著那四千多離開。
他怕萬一出什麼意外,就想趕緊把錢孟硯青,當下不敢耽誤,就要奔首都飯店而去。
誰知道剛要過去電車站,迎麵就見前麵站著一個人。
是陸緒章。
他頓時愣了。
陸緒章掐滅手中煙,仿佛很隨意地道:"亭笈,走得這麼匆忙,是有什麼急事嗎?"
陸亭笈望著父親,抱著手中的袋子,道:"我剛去同學家,借了幾本,打算回家。"
陸緒章聲音很淡:"哦,借了幾本?回家?那上車吧?走,跟我回家。"
陸亭笈抱緊了袋子:"不了,我打算去學校?"
陸緒章聲音便有了譏誚:"現在都已經下午四點多了,課都上完了,你打算回學校了?你怎麼不等到半夜再去學校呢?"
陸亭笈臉色微微泛白,眼神充滿排斥和防備:"你不用管我,上次我們說得很清楚了,以後我要麼去祖父那裏住,要麼就一個人去王府井,我自己過,我不耽誤你的生活,你也不用管我。"
陸緒章笑了粉撲-兒文=~學):"行,我不耽誤你的生活,那麻煩你上車吧,我帶你過去東交民巷,去你祖父那裏吧。"
陸亭笈自然不肯,他微昂起頭:"我不去。"
陸緒章:"不去也可以,把你手裏的袋子給我。"
陸亭笈:“不行。”
陸緒章挑眉:"你才十四歲,我十四歲的兒子去學校拿了自己的身份材料,又過去銀行抱著一個大袋子出來,我想知道他都幹了什麼,你不滿十歲,我有權知道這些。"
陸亭笈抿緊了唇,半晌終於道:"好,我跟你上車,我們可以慢慢說。"
旁邊寧助理也是跟著的,他見此,自然明白這父子需要單獨談談,他也就沒跟著,讓司機送他們父子先回家去。
上車後,陸亭笈依然緊抱著那袋子,都不陸緒章一眼。
陸緒章倒是也沒多問什麼,這時候是下班高峰期,紅旗轎車緩緩前行。
陸亭笈著窗外那下班的人流,想起這個時候正是母親下班時候,她今天也許會來找自己,到時候她找不到自己怎麼辦?
他微蹙眉。
陸緒章敏銳地察覺到了兒子情緒的變化,他淡他一眼:"有人在等你,你擔心了?"
陸亭笈神情緊繃,不理他。
陸緒章:"要不這樣吧,你先去見她,我陪你去,放心好了,我不會打擾你們,我們可以晚上回家再談。"
陸亭笈乍聽到這話,皺眉,盯著他道:"你讓人跟蹤我?你知道了?"
陸緒章:"我不讓人跟蹤你,我就不會知道嗎?"
說到這裏,他眼神泛冷:"陸亭笈,你才多大?你竟然學會了偷家裏的存折?你取了多少錢,一千?兩千?"
陸亭笈也不想隱瞞什麼:"四千多。"
陸緒章微眯起眸子:"是我太慣著寵著你了嗎,以至於你如此單純無知,你知道四千塊錢在一個工人家庭那是多少錢嗎?那可能是一個工人十年年的收入,你才十四歲,你竟然一口氣支取這麼多錢?"
陸亭笈反唇相譏:"這個賬戶是我母親的名字,是她的錢,她不在了,我憑什麼不能取,難道隻有你能取嗎?"
陸緒章:"知道繼承法嗎?就算寫著你母親的名字,那也是我妻子,是我們的共同財產,屬於她的二分之一會在她去世後作為遺產,而你隻能得到那部分遺產的二分之一,所以你有權動用的隻有四分之一,況且你還未滿十周歲,一切隻能由我代為保管。"
陸亭笈:“你!”
陸緒章淡定地道:"怎麼,不信嗎?行,我馬上找一個律師和你詳談。"
陸亭笈磨牙:"不用了。"
這麼說著間,已經到家了。
陸亭笈不動,他有些警惕地著陸緒章。
陸緒章:"不要讓我動手,那樣的話,隻會讓你沒麵子,你這麼大了,我不想采取什麼強硬的措施。"
陸亭笈聽此,也明白,自己逃無可逃,他鐵青著臉,到底抱著那一遝錢下了車,進了家門。
一進家門,陸緒章伸手:"給我。"
陸亭笈緊緊攥著,攥得手指泛白。
陸緒章:"你進了家門,我是不會讓你把這東西隨便拿出去的,你不給我,那我們隻能僵持著,亭笈,我有足夠的耐心,這兩天我不上班了,就這麼陪著你,我們慢慢耗。"
陸亭笈深吸口氣,之後嘲諷地笑了粉撲-兒文=~學)聲:"你既然要,那就隨便你,不過就像你說的,你也認為這裏麵的錢應該有我的四分之一,那你把那四分之一給我。"
陸緒章頷首,接過來袋子,打開,裏麵四遝的大團結那是四千塊,還有一些零散的錢,不過他的視線最先落在了那張存折上。
他蹙眉:"那個存折的信息,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這是孟硯青的私房,就連自己也是無意中發現的,按說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存折的存在,更不要說竟然知道那存折的詳細信息,甚至把錢取出來。
但是兒子竟然知道。
陸亭笈抿唇,倔著不吭聲。
陸緒章伸出長指,輕捏起來那存折,打開。
入目的便是"戶名:孟麗德"這幾個字,上麵已經打了鋼色"作廢"的鋼印,鋼印正好跨過"孟麗德"那幾個字,仿佛一把淩厲的刀。
怒火瞬間上湧,他幾乎無法控製自己。
不過他到底壓抑下來。
他視線抬起,望向兒子,用一種極力克製的平靜道:"你就這麼急不可待要把她的一切毀掉,讓別人給她打上作廢的鋼印,要把她存折裏的錢取出來,去給一個不知道什麼樣的人花用嗎?"
他的聲音沙啞顫抖,卻竟然是溫和的。
陸亭笈聽這話,著眼前的父親,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他感覺到了父親言語中的悲慟和無奈。
他知道父親誤會了,如果誤會了,他確實應該生氣。
但是他又覺得,憑什麼?
他之前分明說過,他會再婚,那樣的話,母親曾經的一切算什麼?
家裏沒有任何母親的痕跡,他連一張母親的照片都沒見到過!
想到這一點,他便瞬間憤怒了:"那你呢?你都做了什麼?我母親的存折呢,還有她的嫁妝呢,你都藏起來,我連見都沒見到過!那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憑什麼藏起來不給我!"
聽著兒子一聲聲的質問,陸緒章微閉上眼睛。
隱隱中,他覺得一切都變得不可思議,仿佛有什麼已經失控了。
最近頻繁到仿佛是她的身影,兒子原本不該知道的存折,以及就在剛剛,滿嫂提起的那通電話,所有的一切都讓他覺得不真實。
胡醫生說,這一切不過是你的幻覺。
可是他卻覺得,那種幻覺已經溢出,流入他的生活。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在片刻的整理思緒後,他終於以一種冷靜平和的態度麵對自己的兒子。
他招手,示意他:"亭笈,坐下來,我們一樁一樁慢慢聊。"
陸亭笈略猶豫了下,他惦記著孟硯青,想著她如果找不到自己怎麼辦。
不過他也知道,眼前的父親並不是好擺脫的,他隻能坐下來。
陸緒章拿起旁邊的水壺,他幫兒子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之後才道:"亭笈,這件事我們可以分為兩件事分別來談,可以嗎?"
陸亭笈:"哪兩件?"
陸緒章:"第一,關於家產問題,你母親留下的,財產類,在你年滿十歲後,我都可以交給你,至於其它的,包括她的嫁妝,隻有你結婚我才給你。我並不覺得我這個要求有什麼過分的,畢竟你還小,我是你的監護人,我不可能隨意撒手把一切都交給你。"
陸亭笈沉默了片刻:"可是你如果再婚呢?"
陸緒章:"保存好你母親留下的所有遺物和財產,對我來說並不是那麼難的,隻要你不動這個腦筋,我可以保障,這個世上任何人都沒這個膽子。"
陸亭笈一時無話可說,他知道父親說得是對的。
陸緒章:"起來你也讚同這一點,那我們說第二條,你現在的交朋問題。"
陸亭笈視線驟然落在他臉上。
陸緒章:"你可以把對方情況和我談談。"
陸亭笈沉默了好半晌,終於道:"你不要想歪,我沒有早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她"
他猶豫了下:"就是很正當的關係,她也沒有騙我什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陸緒章微頷首,至少兒子在試圖給他解釋,這是一個好現象,
於是他盡量溫和地道:"你既然說不是早戀,那我相信你,有什麼話,你繼續說吧。"
陸亭笈垂下眼,他當然明白,他需要解釋。
他默了好一會,終於道:"她是一個很好的人,不是騙子,也不是要坑我,是我自己願意幫她,她需要一些錢,所以我想幫她。"
陸緒章:"她多大了?"
陸亭笈:"比我大幾歲"
陸緒章微垂下眼,遮住了眸中的涼意,他依然用溫和的聲音道:"她現在遇到什麼困難了,有我能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