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遠,聽不清楚,但他好像到,兒子微低著頭,很聽話地挨訓,還一臉認錯的樣子,甚至好像-一臉都紅了。
怒意幾乎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並不是非要反對早戀,他也不是非要管束孩子情婚姻的封建家長,但無論怎麼樣,十四歲都太小了,而十四歲就敢從家裏挖了錢,拿著一千塊去補貼一個不知道怎麼回事的女人--
陸緒章微吸了口氣,低聲吩咐寧助理:"都安排好了嗎?"
寧助理:"王所長都已經部署好了。"
陸緒章頷首,沒再說什麼。
一個年滿十歲的女人,從一個十四歲孩子手中拿到一千塊的巨款,這足夠讓他把她直接送進派出所了。
不過當然,他也不想當眾去捉住那個女人,更不想真把她逼到絕路。
投鼠忌器,兒子到底年少,既被這個女人哄到這個地步,如果當眾撕破臉,或者給兒子一個不堪,隻會讓原本冰冷的父子關係雪上加霜罷了。
他等著,等一個不傷及兒子體麵和感情的時候,把她逮個正著,再私下以罪名來拿捏她,讓她遠離兒子。
等把這個女人解決了之後,再給兒子安排一些學習任務,或者其他的事情轉移注意力,過兩年也就忘了。
如今他布下羅網,計劃周到,耐心等著最佳的時機。
卻就在這時,有一片樹葉猶如水滴一般輕緩而溫和地自樹梢脫落。
他不經意地抬眼,過去。
當那落葉翩翩飄過青磚灰瓦的老牆時,他到了胡同深處那個女人的麵容。
他便瞬間僵在那裏。
孟硯青正拉著陸亭笈要離開,突然間便見陸亭笈神情異樣地著她身後。
她疑惑,側首過去,於是她便到了陸緒章。
他正一眨不眨地著自己。
孟硯青微怔了下。
她曾經飄在半空中陰陽相隔著陸緒章,也曾經在珠寶大廳兵荒馬亂中遠遠地掃過一眼陸緒章,但是距離這麼近,就那麼四目相對,還是十年來第一次。
初冬的風寒涼,她在那陽光灑過青磚牆的陰影中,著陸緒章。
她扯唇,衝他笑了粉撲-兒文=~學)下。
陸緒章著她笑,神情越發恍惚起來,他嘴唇艱難地動了動,之後僵硬地走上前,一步步走到了她麵前。
旁邊陸亭笈乍到父親,是挫敗的。
不過當到父親的異樣後,他也疑惑了,竟不自覺屏住呼吸。
陸緒章就那麼無聲地走到了孟硯青身邊,低頭在淺淡的陽光中著她。
這麼近的距離,四目相對,此時的注視是前所未有的安靜和真切。
他到有一隻飛蟲輕盈劃過,到陽光落在她細密卷翹的睫毛上,也到她眸底流動的光彩。
他便覺得他到的一切都是鮮活的,是真實的。
於是他終於試探著伸出手來,去觸碰眼前的幻覺。
他伸出手時,到透亮的光線下自己手指上的紋路,也到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這一切都格外細膩真實,以至於不可能是一場夢。
他顫抖著向她伸出手,卻在即將碰觸到她的臉時,停下來。
他停下來,就那麼怔怔地著陽光環繞過自己的長指,著自己手指的陰影投射在她的臉上。
那張臉是年輕清透的,甚至帶著些許淺淡的細茸。
這一切都太過真實了。
他喉結滾動,啞聲道:"硯青"
孟硯青眼睛頓時濕潤了。
十年陰陽相隔,她聽到他再次喊她的名字。
她到底抬起手來,覆上他的。
她感覺到了他手上的溫度和顫抖。
她著他,眼睛被濕潤模糊。
陸緒章的手終於觸碰到了她的臉,他的動作僵硬而顫抖。
在感知到最初的溫度和觸感後,他很快用兩隻手捧住她的臉,低頭貪婪地著她。
他張了張唇,終於發出聲音:"硯青,是你嗎?"
孟硯青露出一個淺淡的笑:"緒章,是我。"
陸緒章望著眼前的孟硯青,眸間陡然泛起波瀾。
是了,再不能錯,她衝自己笑,正如當年的模樣。
他突然捉住她的手,緊緊攥住,之後拉住她,轉身就走。
旁邊陸亭笈著這一幕,也是傻了,忙道:"父親,你幹嘛!你放開她!"
陸緒章聽到聲音,轉頭向兒子。
他擰眉盯著陸亭笈,好像完全不懂為什麼他在這裏,甚至仿佛沒認出他。
他現在眼裏隻有孟硯青。
陸亭笈見此,上前就要從他手中搶走孟硯青。
陸緒章將孟硯青護在身後,陸亭笈要搶,陸緒章抬腿就是一腳,那一腳矯健狠厲,毫不留情。
陸亭笈倉促躲開,一時也是震驚,他竟然這麼踢自己!
當著母親的麵他竟然這麼踢自己!
他委屈地向孟硯青,滿臉都是告狀的悲憤。
孟硯青心疼,連忙提醒:"緒章,這是亭笈!"
陸緒章卻仿佛什麼都沒聽進去,牽著孟硯青的手就走。
陸亭笈氣憤至極,拔腿待要追,陸緒章隨身的警衛人員已經上前,直接攔住了陸亭笈。
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也不懂,他們也呆了,但是這個時候他們知道他們應該怎麼辦。
陸亭笈被警衛攔住沒法掙紮,他氣急敗壞:"你放開她,你放開她,不許你碰她!你這個瘋子!"
聽著兒子的怒吼,陸緒章回首了眼,他冷聲吩咐寧助理:"把他帶回家。"
寧助理也是傻了。
這分明是首都飯店那姑娘,結果可倒好,一見麵成這樣了,寧助理心裏都是懵的,腦子也是糊塗的,他完全不明白。
他想起自己做的事,更是糊塗又忐忑。
不過他還是連連點頭,一時又忙問:"那王所長那裏?"
陸緒章:"請他回去。"
他隻扔下這麼一句,便牽著孟硯青的手徑自上了車。
車廂裏,陸緒章雙手緊緊攥著孟硯青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就像唯恐她下一秒會消失。
孟硯青低聲說:"緒章,有點疼。"
陸緒章聽了,卻小心翼翼地問她:"你會覺得疼?哪裏疼?是心口疼嗎?"
孟硯青:"不是,你攥得我手疼。"
陸緒章如夢初醒一般,連忙放開。
孟硯青著這樣的陸緒章,隻覺得他仿佛回到了他年少時候,很青澀的年少時。
孟硯青:"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陸緒章視線就那麼一直落在她臉上:"哪裏?我也不知道,你想去哪兒?"
孟硯青:"你讓車子停下,我們在路邊隨便走走,我想和你說說話。"
陸緒章向窗外,窗外陽光普照。
他蹙眉:"我想帶你回家。"
孟硯青聽到這話,心裏瞬間一酸:"我不想,我進不去那裏。"
陸緒章怔了怔,有些不明白,不過還是道:"那我們不去那裏。"
他吩咐司機:"往前開。"
司機其實也覺得這事實在是詭異,陸緒章太奇怪了,完全不像他了,不過哪裏敢說什麼,當即趕緊往前開,一直開。
陸緒章到前麵是人煙稀少的鬆樹林,才吩咐停下。
他小心翼翼地牽著孟硯青的手下了車,進了那鬆樹林。
深秋時候,遒勁的蒼鬆散發出淡淡的鬆香,常年遮天蔽日的林中布滿苔蘚。
陸緒章就這麼牽著孟硯青的手,走到了鬆樹下,在那陰涼中,他低聲道:"硯青,你站在這裏,我幫你擋著陽光。"
孟硯青苦笑:"我不怕,我沒事。"
她知道他想多了,以為兩個人陰陽兩隔,她怕陽光。
陸緒章低頭著孟硯青:"硯青,是你在和我說話嗎?"
孟硯青笑著道:"是,是我。"
陸緒章便抱住了她。
抱得特別用力,用力到孟硯青覺得他的身體在顫抖。
她便環住了他的腰,讓自己埋首在他胸膛中。
她有些貪婪地嗅著陸緒章懷中清冽的氣息。
她之前從未想過,自己還有這樣的機會,還能這樣被他抱住。
可以感覺到彼此的體溫和心跳,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每一次呼吸。
風吹過,尚且掛在樹梢上的葉子發出悉悉索索的細響,他和她無聲相擁著,感受著彼此的存在。
她甚至有一種錯覺,這樣的光陰兩個人可以天長地久,久到就此風化為石頭。
在過了很久很久之後,陸緒章終於稍微鬆開一些力氣,他低頭著懷中的她。
她也無聲地著他。
陸緒章啞聲道:"硯青,我很想你,沒想到我又到你了,我竟然能抱住你。"
孟硯青:"是我,我就在你身邊。"
陸緒章:"那你怎麼回來的?你怎麼了?"
不過他很快喃喃道:"怎麼都行,反正你回來了,回來了,你放心,我會保護你。"
他用胳膊牢牢護住她:"我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帶走。"
孟硯青的手輕落在他肩膀上,安撫道:"緒章,沒事的,我現在很好,現在依然活著。"
陸緒章將臉埋在她發間,哽聲道:"沒關係,你怎麼樣都行,我隻想到你,你和我說說話就挺好的。"
孟硯青知道他乍到自己,情緒上受到的衝擊太大,她必須給他時間來平複冷靜。
所以她也就溫聲道:"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就在你身邊,你可以慢慢接受我的存在,然後我再和你說下我的情況。"
陸緒章捧著她的臉,喃喃地道:"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我病了,病得很嚴重,而你隻是我的幻覺?其實你根本不存在了,你也不會和我說話了,你徹底消失了,這個世上不再有孟硯青了。"
孟硯青眼睛濕潤,她搖頭:"不是幻覺。"
陸緒章進她的眼睛裏:"那是什麼你是神,鬼,還是什麼?"
孟硯青:"你感覺不到我的溫度嗎,我還活著?"
陸緒章的指尖輕輕觸碰她的眼角,那裏竟然溢出透明的液體:"硯青,你哭了,你有眼淚。"
孟硯青哽聲道:"對,我還活著。"
陸緒章再次緊緊抱住她,用自己的臉貼著她的,感受著她的存在。
孟硯青靜默地閉上眼睛。
這些年他雖然早已開始自己的生活,但是乍見亡妻,心裏必然泛起舊情,一時之間自然激動。
所以她無比耐心,耐心等著他走過那段情感的弧度,等著他接受,等著他冷卻,以開始他們之間理智的對話。
針一般的鬆葉在他們上方輕盈搖擺著,偶爾有那一片兩片的葉子,無聲地落在他們腳邊。
苔蘚和碎石間有小螞蟻爬過,爬得緩慢,仿佛這個世界都為之減速。
不知道過了多少光陰,仿佛一個世紀那麼長,長到樹上的光影已經移過這一片鬆林。
陸緒章終於道:"硯青,你要和我說什麼,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告訴我,不然我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