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稍等。」
護士管不下來,去找了醫生。
醫生看了他近期做的檢查,並不讚同出院,「以您現在的狀況,我建議您再繼續留院觀察。」
「我的身體我知道,我現在要出院,出什麼事跟你們醫院都沒有關係,」傅父固執的堅持原來的想法。
在這裏就像是在監獄裏一樣,他出不去,也沒人進來,他什麼都做不了。
醫生拗不過他,答應給傅時朝打了電話。
傅父這時候情緒才平穩了點,但沒想到他沒等到傅時朝,等到了傅母。
兩個人之前隻是匆忙見一麵,之後便再沒見過,而隻有兩個人的單獨見麵也是第一次。
「你這身體,醫生不讓你出院。」傅母表情很平和,她二十多年都喜靜慣了,病好了,依然在山上寺廟住的多。
這一次,是傅時朝說起他可能沒多少日子了,她才下山一趟。
其實挺難以理解的,在她山上的時候認為這輩子兩個人會老死不相往來,可是知道他日子不多時,反倒想著來看他最後一麵。
也算是天道好輪回吧,種什麼因結什麼果,如今也算是到了報應的時候了。
傅父看著進來的人,沉默片刻,「我沒想到,你還願意見我。」
「我也沒想到,」傅母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背挺的筆直,一雙手搭在膝蓋上,優雅莊重,「但或許這也是早就寫好的結局吧。」
傅父於心有愧,看著傅母又收回視線,「我……對不起你。」
「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也多說無益,你現在也為以前的事情遭了報應。」傅母語氣平靜,「人要往前看,你別再折騰了。」
「我想補償你們。」傅父突然情緒激動。
他看著窗外,深吸了口氣,「我也是現在才明白我以前到底有多愚蠢,我自認為自己好像多了不起,可事實上我什麼都不是,連誰對我是真的誰是假的都看不清楚。」
「我其實也不是不喜歡你,我隻是每次看到你,就能想到我是靠著你才爬起來的,我痛恨那樣無能的自己,也連帶著憎惡你。」
「對不起,這麼些年一直那麼待你……我就是個畜生,不值得你喜歡,拖累了你一輩子。」
「……」
傅母垂著眼,並沒有看他。
「一輩子很長,」她忽然開口道。
「我媽剛去世的時候,我覺得一輩子太長了,長到我的絕望都看不到盡頭,讓我反倒覺得死亡是一種解脫。」傅母頓了下,「寺廟裏的時間也很漫長,一直到被患病生命開始倒計時時,才覺得,原來一輩子這麼短。」
「所以你沒有拖累我一輩子,我走出來了,我餘生還很長。」
傅父心中悲慟,眼眶紅透了,「你不恨我?」
「不恨了,恨你就要一直記得你,我不願意。」傅母抬眼,看著他笑。
笑容純粹幹淨,仿佛間回到了兩個人剛結婚的時候,那時候傅母懷揣著少女心事,看著他時,總是抿著唇笑。
他都快忘了,他們也曾經有過恩愛。
「你記不記得新婚旅行的時候,去沙灘,你穿著係帶的涼鞋,不願意脫鞋光腳踩著沙灘,沙子又往你鞋子裏跑,你走兩步就要別扭的將它們給抖出來。」
傅父笑,「要放在以前我總覺得矯情,可那時候覺得你格外可愛,抱著你走回去,你臉紅透了一直捂著不肯放下來。」
他一提起,傅母就想起來了,記憶被拉的很遠。
她不排除以前的回憶,都是人生裏一塊拚圖,但也隻是當成回憶,再也勾不起她任何的情緒。
傅父看著她一直沒說話,心裏有動容。
「如果我還有時間,我會彌補你的,我用我以後的時間都彌補你,阿嵐,我錯了,我這次是真的知道錯了。」傅父顫著嗓音,問道:「隻要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不需要誰彌補我,以前我也有錯,我也是該贖罪的那一個。」傅母淡淡一笑,「你就在醫院養病吧,別再鬧了。」
「我不是想鬧,我是想補償你跟……你跟兒子。」
「不需要,以前沒有,以後就不需要有。」她沒有一個好丈夫,他兒子沒有一個好父親,缺席多年,早已經不需要了。
傅父剛燃起的希望,又瞬間滅掉了,他喉嚨發緊,「我知道了。」
傅母起身,「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了,傅棲安,再見。」
他看著她出病房,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兩天後,醫院給傅時朝打電話,傅父是清早心髒停止跳動,人已經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