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1 / 2)

畢霞沒有言語也沒有動彈。石青山再一次說:“霞,就這麼定了!你同意啦!”他望了畢霞一會兒,期待但又擔心的反應沒有出現。出門的時候,他長長地歎息一聲,自言自語說:“舅虧了你!虧你也得虧這一回!”

秀梅聽說畢霞同意與任君的婚事,急瘋了似的去問,畢霞哭而不語。她又急急地告訴魏峰,魏峰聽了先是非常激憤,但沉默了一陣說:“畢霞做得對,秀梅,你轉告她,就說我理解她,我不埋怨她,讓過去的一切都成為美好記憶吧……”秀梅話沒聽完,把辮子一甩就走,嘴裏嘟囔:“你們啊!簡直使人沒法理解。”

她無精打采來到外邊,寒風索索,天空雖很潔朗,但大地一片肅殺之氣,她無可奈何地挪動腳步,站了一忽兒,又急匆匆向關畢雲的屋子走去。

看守畢雲的是他們小時的同學二喜,此時二喜正和畢雲在屋裏諞閑,她把二喜召出來說:“二喜,我有事要和畢雲說,請你在外邊關照一下。”

二喜四下裏瞅瞅,說:“放心去談吧,我在外邊放哨。聽見我大聲說話就趕緊出來!”

秀梅進去,一下趴在畢雲的肩頭“嚶嚶”地哭起來。“怎麼啦?秀梅,”畢雲問。

秀梅說:“爸爸被陳虎打折了腿,關在大隊裏,你的問題要上交,任君逼霞姐“怎麼樣?”

“白花蛇來提親,說……說隻要霞姐同意嫁任君,就……就可免災。”畢雲咬著嘴唇,眼裏似乎噴著火。秀梅囁嚅地說:“為了救你和爸,畢霞姐同意……”

“什麼?!”畢雲暴跳如雷,大聲喊叫。秀梅忙捂他的嘴。畢雲氣憤填膺,兩手揪住自己的頭發,“啊!”悶雷般吼叫著。忽然,他左手揪住秀梅的胸襟,右手“啪啪”扇了她兩個耳光。秀梅怔愣地望著他。他恨氣地說:“秀梅,我好恨你!那時你要不擋我,我早就報了仇,何必受這窩囊氣。”

秀梅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啜泣著,她知道,此時畢雲就是殺了她也難泄胸中那口惡氣。

一九六六年後季,文化大革命進一步深人發展,各村都成立了紅衛兵組織,破四舊,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畢雲家門頭匾額的字被打掉了,神龕內的“土地神”被摔碎了,奶奶房中的一套古色古香的紅漆嫁妝被搗得七零八落,連床上刻著“龍鳳呈祥”圖案的銅暖壺也被提走了。庭院被挖得瓦礫狼藉,牆壁被戳得千瘡百孔……這些,畢雲都能勉強接受,“運動運動”宇宙就是在運動中求平衡,人類亦然。古人雲:打牆的板三麵翻,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地主、富農過去剝削壓迫窮人,今天窮人起來分你的東西,這也算在運動中求平衡。

他最不能容忍的是他們揪著六十多歲的奶奶遊巷。他不能沒有奶奶,奶奶視他如掌上明珠,他可以十日半月不見爸爸媽媽,可一刻也離不開奶奶。沒有奶奶的人當然不會理解。每天放學的時候,遠遠聽見他項圈上的銀鈴響,奶奶就出門迎接他,他會像一個百米衝剌者,瞪著眼喊“奶奶,奶奶”拚命向奶奶跑去,借勢一個跳躍投入奶奶懷抱,十三歲的時候,他還經常要噙著奶奶的癟奶過癮。

那年他十五歲,紅衛兵押著奶奶遊了八條巷,他哭喊著跟著跑了八條巷。最後,四類分子都被集中在大隊院裏,奶奶的腿跑腫了,疲憊地坐在台階上,立即遭到陳虎一陣鞭撻,畢雲不忍目睹,冷不防從背後把陳虎撞了個狗吃屎。陳虎惱羞成怒,皮鞭又向他打來,他遍體鱗傷,嘴角流血,不屈服不告饒。陳虎要拿繩子綁他,當時任紅衛兵頭目的阮黑娃使了個眼色,陳虎立即和幾個紅衛兵把畢雲奶奶用繩子綁住吊在空中。

阮黑娃獰笑著說:“你這個富農狗崽子,怎麼樣?還蹦跳不蹦跳!這個這個看人民專政的力量大,還是你的力量大?”

畢雲眼睛噴火,不由分說地撲上去,死死咬住黑娃的手指頭,任陳虎在他屁股上打壞了木頭槍也沒鬆開,阮黑娃鬼哭狼嚎般叫喚……

奶奶在空中喊:“雲兒,放了!放了!雲兒聽奶奶說,快放開!”畢雲唾出口中的半截指頭和血,氣勢洶洶地瞅著黑娃,臉上隻有憤怒沒有懼色。

黑娃痛得半晌才緩過氣來,他要過旁邊一個紅衛兵手中的刀,“嚓”地一聲砍斷了吊繩。

“咚”畢雲奶奶從一丈多高處摔下來。畢雲忘不了磚地上迸濺著奶奶的鮮血、腦漿,奶奶“啊”了一聲就任畢雲伏在身上呼天搶地地哭喊也無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