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那屁,老子早就不想回來了,一見你那副醜眉眼就想惡心!”淑珍—聲不響,上床給四海暖被子,又下床給倒了杯開水,問:“洗腳不?我打熱水去。”
“算了!算了!真囉嗦!”說著,往後一倒就呼呼地睡了。她拿起四海的襪子,見有兩個破洞,取來針線匣兒,伏在油燈下補起來。完了,又把四海的衣服檢查一遍。她見四海沒蓋好,又給他拉了拉被角。“去去去!蠢豬!”四海睡意蒙曨地罵。
淑珍痛苦的轉過臉,心頭一酸,流下了淚,她想不通,這些時候四海為什麼變得這麼蠻橫,冷酷無情,好像把她給他的溫暖全忘了,盡管她怎樣溫柔、體貼。
她吹熄了燈,無聲地哭著,眼淚浸濕了衣襟,清淡的月光從窗縫瀉進來,撫著她消瘦蒼白的臉。
四海自從答應了白花蛇,心裏擱上了沉重負擔,細想起來,不覺心寒。不幹嘛,那晚溫柔之鄉答應得牙幹口淨,況且還預領了五百元,立了軍令狀一十日裏結束魏峰性命,隻剩三天了,時限迫近,這件事縈繞心頭,惹他煩惱。他背著槍在山上轉悠,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萬全之策。“是四海嗎?”魏老太太不知從哪兒轉出來,背著一小捆幹柴,白發在寒風中顏栗。
“老媽,你!”他忙跑過去接了魏奶奶肩上的柴。“你忙吧,我自個[背得了!”魏奶奶說。“沒事!我正要下山,幫你背回家!”他說著,和她慢悠悠往回走。“唉!四海!”魏奶奶歎口氣說,“你知道咱峰娃的事啥時能有個了結?”
“嗯一一嗯一一”四海尷尬地說,“不知道,老媽,咱隻管看人,其它事可管不了。”
沉默了好一陣子,魏奶奶說:“反正,峰娃的性命就交給你了,你看著辦吧!”
四海一愣,以為魏奶奶知道了白花蛇要他幹的事,心怯的冒了一頭汗,神經質地說:“沒……沒事,老媽,魏峰包在我身上,他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剝了我的皮!”
話雖這麼說,可四海心裏著實矛盾的利害,要是不按白花蛇的意思辦,一千元吹了,那條路斷了。要是那樣辦了……
路過“死娃庵”(過去撂死娃的地方)時,魏奶奶觸景生情,站住對四海說:“四海你看,那年你一出世你娘就死了,你也不叫喚,你爹以為是死胎,裹一塊蘆席就把你放在那塊石頭旁,我傍晚拾柴回來,聽見孩子的哭聲,跑過去看,見你沒死,身上一絲不掛,像個騖貓兒,哭聲細得像蚊子叫,我把你揀回來,暖了一晚上沒離懷,又給你灌了幾回牛奶,黎明時分你才緩過來……嘿嘿。”她不自覺地笑了,“沒想到轉眼間就過去了四十多年。”她望望天說,“那天就是這個時晨吧!”
四海早聽人講過自己的履曆,可聽魏奶奶講還是第一次。他覺得臉燒心跳,猶如有人在摁他的良心。
直到第九天晚上,他才想出個自認為萬全的辦法來。他欣喜自己像猛張飛,—輩子也會想出妙計來。
農曆正月十五日晚,公社外邊的廣場上放電影。
天還沒黑,四海來到魏奶奶家說:“老媽,魏峰說想換換鞋,讓我給帶一雙去,另外,魏峰說他悶得慌,想啃幹饃,讓我給他多帶點。”
魏奶奶給了鞋和饃,叮嚀說:“明天把舊鞋捎回來,我給洗洗。”四海答應著去了。來到公社,他對值班民兵說:“今晚有電影,你們去看,我來值班。”
電影場上,大呼小叫,人聲攘攘,山鄉寧靜的夜晚,一下沸騰起來。一年沒有幾次的電影幾乎把峰川所有能看見的、能走動的、自由的人都吸引到這塊小小的場地上來了。
電影開始了,嘈雜聲消失,代之的是銀幕上的槍響聲,喊殺聲和汽車、坦克的轟鳴聲。電影《小兵張嘎》的驚險情節搜著觀眾的心。
四海來到關押魏峰的草窯前,院子裏靜悄悄的。他開了鎖,烏黑的草窯裏,魏峰正躺在麥草上納悶兒。他用手電一照,低聲說:“出來!”
“哪裏去?”魏峰問。“別問!跟我走!”
魏峰站起來,彈了彈身上的草屑,疲憊地跟著四海走出來,出了門,四海又踅回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