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載認為,氣有聚散兩種狀態,氣之散是它的本來狀態,那就是太虛,氣之聚是它的暫時形態,那就是天地萬物。氣聚而為萬物,萬物散而為太虛,這便是氣的永恒運動。氣為什麼能運動變化呢?他用陰陽矛盾對立來解釋。氣分為陰陽兩體,由於一分為二,所以它能變化,又由於合二而一,所以它神妙莫測。張載還用他的氣本體論批評了佛、道的錯誤,特別指出佛家把天地萬物歸結為人心的作用,甚至歸結為“見病”(視覺差錯),是完全悖理的。張載的唯物主義和辯證法思想,在哲學史上有突出地位,但他是一位理學家,目的是為儒家倫理確立本體論的依據。理學家、心學家直接把儒家倫理設定為天理,為本心,簡易直捷;張載以氣為本體,由氣到仁義禮智須要有中介。這個中介就是氣的超越性。他指出,氣雖然是萬物本體,但氣的本然狀態——太虛,與具體事物之間有著原則的不同。太虛就是人們所說的天。太虛之氣是極清的,因而是神妙的;形成萬物之後,其氣重濁,窒礙不通。這種自然的差別使天與地及萬物截然不同,“地,物也;天,神也;物無逾神之理”(《正蒙·參兩》)。“萬物形色,神之糟粕”(《正蒙·太和》)。在這個基礎上,張載又賦予天以倫理性,如天生物有先後順序(天序),物生之後有大小高下的差異與和諧的秩序(天秩),儒家君臣父子的常規,尊卑上下的禮數就是對天序天秩認識的結果。他還指出,天不言而信,是因為它有誠的本性;天生成萬物,是因為它有仁的本性。這樣,儒家倫理道德的重要原則,完全在太虛——天那裏找到了根據,因此遵守儒家道德規範就有了不尋常的意義,使人像天,與天合一,得到超越。
禪宗認為人心即是佛性,王守仁認為人心即是天理。當然這心是指人的本心。本心是天理與明覺的統一,所以天理自然能發現於心,本心發出來的也必然是天理。理對於朱熹的“心”是外在的,而對於王守仁的“心”則是內在的,這是一個重大的轉變。從倫理觀上說,朱熹是要用道德規範(義務)去管束人,王守仁則變為用道德自覺(良心)去管束人。從世界觀上說,朱熹的理既是自然規律,又是道德規範,他主張通過格物從前者推出後者,其實行不通。王守仁“心即理”的理論,隻涉及道德良心,道德觀念,而不涉及自然規律問題,也就是說不再把兩者拉扯、混淆在一起,顯然比朱熹簡易、直捷,特別是它大大高揚了人的主觀能動性,教人自尊無畏,不盲從外在權威,即使是儒家聖賢。他曾說過:“學貴得之於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為非也,而況其出於孔子者乎!”(《傳習錄》中)真理要由自心認可,自心不認可的,即使出自孔子也不能相信。自心認可的,即使出自普通人,也不該輕易否定。
理學的正宗與主流是程顥(公元1032—1085年)、程頤(公元1033—1107年)兄弟開創的學說(人稱洛學)。二程是河南(今洛陽)人,出身官宦人家,與司馬光、富弼等人相友善,反對王安石的新政,為此他們在變法時期受到打擊,在後來的反複當中又遭折騰,政治上相當坎坷。他們年輕時曾經師從理學開山周敦頤,從事理學的研究和講學之後,又與張載、邵雍相互切磋。優越的學術環境,加上本人的聰穎與努力,使他們在理論上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二程的哲學思想基本是一致的,但也略有不同。程頤嚴格區分形上形下,心屬形下,與理分屬兩個不同層次。朱熹繼承發揮了這個思想,提出性是理而心不是理,必須將心性區別開來的思想。程顥比較看重心的作用,也不大區分形上形下,這些觀點受到陸九淵(號象山)和王守仁(號陽明)的讚揚,成為陸王心學的重要思想資源。
周敦頤(公元1017—1073年),世稱濂溪先生,其學說稱濂學。曾經在州縣做過小官,但平生誌趣在於理學研究。著作不多,卻標誌著理學的成立,在思想史上意義重大。在道德修養上也下了很大功夫,人們說他人品甚高,胸懷磊落,有如“光風霽月”。做過二程的老師,深刻影響了二程的思想。
朱子以後新儒家的另一重要代表人物是明代倡導心本論的王守仁(公元1472—1529年),人稱陽明先生,他的學說被稱為王學或陽明學。他認為當時的人們把儒學當作純學問甚至做官的敲門磚,而不用來修養身心,產生了不小的流弊。他還認為流弊的根源在於朱熹提倡的理學在理論上有問題。朱熹認為理在萬物,要即物窮理。王守仁認為理不在物而在人心,因為“心即理也”(《傳習錄》中)。王守仁原來也是學朱子學的,為實踐“格物”的理論,曾麵對竹園“格”了七天七夜,不但一無所獲,而且病了一場,從此開始懷疑朱子學,特別是它把心與理分而為二的傾向。一度潛心於佛、道,頗有所得。後來他被貶到貴州龍場驛(今修文縣)做官,仍舊苦苦思索心、理關係問題,一天夜裏突然悟到:“聖人之道,吾性(心)自足”(《年譜》),於是大呼大跳一番,從此“悟道”,走上心學之路。所以王學的起點是他在朱子學中發現,但在朱子體係中不能解決的問題,促使王學產生的酵母則是佛道,特別是禪宗的明心見性之學。
張載的人性論對理學的發展起了重要作用。他認為,人既有來自太虛的天命之性,也有來自本身形體的氣質之性。天命之性對於任何人都是一樣的,即誠、仁、義、禮、智、信等,但氣質有清濁厚薄的不同,使人有智愚及貧富貴賤之別。他要求君子不以氣質之性為性,而要盡力恢複天命之性,也就是進行道德修養。他把性分為天命、氣質兩種,用前者說明人性善,用後者說明現實道德水平及遭遇的差別,是孟子以來性善論的重大發展。朱熹極力稱讚這個理論“極有功於聖門,有補於後學”(《朱子語類》卷四)。
儒家學說發展的第三階段,就是宋明理學。要把理學的產生講清楚,必須回顧魏晉隋唐哲學思想的演進,尤其是儒、釋、道三教合流的情況。
邵雍也同周敦頤一樣,企圖將天人統一起來,用一個哲理化的儒家原則來說明一切,並指導人的倫理政治生活。但是他的體係過於龐大繁瑣,包含許多生拚硬湊的內容,特別是他主張在名教之樂之上還有“觀物”之樂,這種樂是認識了宇宙規律,將一切都看作過眼煙雲,得到解脫之後而產生的具有道家色彩的樂。因此,二程和許多理學家並不十分讚賞他。邵雍要將自己的數學傳授給二程,他們卻表示,我們哪有工夫學那個!邵雍在王安石新政時期,態度謹慎,既不表示支持,也不表示反對,因而沒有受到打擊。程頤說,“邵堯夫(邵雍的字)在急流中被渠安然取十年快樂”(《河南程氏外書》卷十一),程頤是位堅定的保守派,他說這話並不是讚揚。
對理學框架的建構做出重大貢獻的是張載(公元1020—1077年),字子厚,關中眉縣橫渠鎮人,故人稱橫渠先生,把他的學說叫做關學。張載好學深思,用功甚勤,往往夜裏睡在床上還在思索,有了好的想法,便立即起身掌燈將它記錄下來。張載的本體論是批判繼承佛老思想而形成的。佛老以虛無為本體,用來說明看起來實在的世間萬物原來是虛妄不實的,引導人們出世,這是張載反對的。但是無形的本體能更好地與形體各異的萬物聯係在一起,這又是佛老思想的優點。所以張載心目中理學的本體應該是既有最實的內容,又有最虛的存在形式。受《易傳》的啟發,張載認為它就是以太和或太虛形式存在的氣。
東晉以後,玄學式微了。在意識形態領域存在著三種力量:儒、釋、道三教。三教之間不斷鬥爭,不斷融合,展示了傳統思想與外來思想在中國土地上交會更新、向前發展的豐富內容。
王守仁建立陽明學,本意是要提高封建士大夫的道德自覺,挽救當時的政治危機。但是由於他激活了久被壓抑的人心,灌輸了自作主宰的意識,為不滿現實的各階層人士所歡迎。各方麵的人按自己的理解去解釋陽明學,使它在王守仁去世後不久即分化為許多派別,其中王艮、王畿的現成派,代表市民利益,在明代後期十分活躍。清兵入關既打斷了商品經濟的發展進程,也結束了整個王學的發展,朱子學重新被定為一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