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以東百裏以外的小鎮上,車水馬龍。半舊的酒旗在黃昏中招展,土胚的房基和大漠裏沒有兩樣。多了幾株棗樹,和一些衣著光鮮的婦人。在橫如一字的街道旁高矮不齊地羅列著些許供人落腳的店鋪,黃沙輕揚,店鋪前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些。
一間不大的客棧迎來了一天中最為熱鬧的時刻。店小二忙的暈頭轉向,樓上樓下一片熙攘。這是水陽鎮唯一的客棧,也是西出陽關後記憶裏最想回到的起點,商旅行客莫不來此。
女掌櫃娥眉微蹙,利索地撥著算盤。她長得極有分寸,既給人以妖豔之感,卻也有荷花不可褻玩的意味。她的左眉梢不大不小有顆美人痣,斜陽透過紙窗淡淡地抹上一層緋紅,她卻始終那樣平淡,平淡裏還透著一種蒼涼。她聽過太多故事,似乎沒什麼能讓她提起興趣,特別是過往商客說起大漠的故事,還有關於刀客的故事。
“這些都是嚇唬小孩的。”女掌櫃上酒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插嘴。她實在聽不下去,五位大漢一直喋喋不休爭議如何應對刀客。他們可能第一次出走西域,她想。但真沒這個必要。
“女掌櫃請多多指教。”其中一位膚色較白,年紀較輕的後生雙手抱拳極有禮貌地問道。
“出了陽關,除了沙漠,隻有你們自己。”女掌櫃無意解釋。但她不像敷衍。
“那刀客?”眾人不解。
“你們所理解的那種刀客現在隻存在一個地方,那就是你們嘴裏。”另一桌一個年紀相仿的青年人不無得意地說道:“爺們來回幾十趟從沒見過什麼刀客,就路遇過一些拿著刀想搶劫的土匪。哈哈。”
土匪就是刀客,女掌櫃心裏想說卻沒有說出口。但不是真正的刀客。土匪無非殺人越貨,刀客比這歹毒多了。他們標榜正義,卻幹著和土匪一樣卑劣的事;他們追求自由,卻從來不管別人自由;他們喜歡留下背影,留下牽掛,卻從來置之不理。女掌櫃想到這裏竟有些動容。
動容的不止她自己,五位大漢也跟著沉默起來。洛水和太陽交接的地方,水陽之外再無這樣舒適的落腳之地。誰知道以後的路途會遇見什麼。想當年逍遙派的徐銘就是在荒山野嶺間參透生死之道而創下逍遙劍法,崆峒的李掌門也是一番磨礪之後才有今天。所以他們忽又豁達起來,哼著歌喝起酒,融入這不大的客棧不長的喧嘩裏。
女掌櫃已然回到櫃台。陽光斜斜地照在她憂鬱的臉上,像有很多心事。她不想聽到有關刀客和大漠的故事。那種蒼涼和沉寂讓她覺得生活毫無生機可言。她已經快三十了,但她的故事似乎滯留在十年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小丫頭迷迷糊糊就被遺忘在歲月,糟糕的是現在依然身陷其中。她能感覺到,但就是無能為力。
角落裏一個身著破爛,滿身塵土的少年正好目睹這一幕。他癡癡地看著女掌櫃優美的曲線和晚風中飄動的細發不禁想起一個叫女人的詞彙。沒錯,這正是女人。以後會生孩子、會洗衣服、會做飯、會跟自己浪跡天涯的妻子也是女人。這少年再想想些其它和女人有關的東西時恰被一拳揍醒。
三個人高馬大、怒目圓睜的髯虯大漢磐石般立在他跟前。少年有些無助,但依然不動聲色地坐在桌前。女掌櫃聞聲驟至。
“小子!趕緊交出來,饒你不死。”體型較胖的那人厲聲道。
“怎麼回事?”女掌櫃當即詢問。她看著眼前這個形似乞丐的少年實在想不出他可以交出什麼。
“楊掌櫃,這小子偷了我們錢。”胖者說道。
“不是偷。”少年突然辯解。“是拿!”
話一落音,三個大漢一頓毒打。
“楊掌櫃,盯緊這小鬼。爺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第一次被盜!”說完又是一腳。三個大漢拿完錢便離身去了,嘴裏還罵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