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是我的阿牛嗎?(3 / 3)

那道身影正拄劍單膝跪倒在廣闊冰湖上的一塊浮冰上,膚色青白似乎早已凍僵,渾身布滿雪白晶瑩的冰霜,頭上更是一片霜白,使他看來如同一座冰雕般。

玉微瀾屏住了呼吸走上前,以為會看到一具僵硬的凍屍時,那似乎凍僵的身影卻微微動了下。他睜開了眼睛,隨著這樣細小的動作,原本結在眼睛周圍的寒霜簌簌地掉落。看到站在麵前的玉微瀾時,他的眸中閃過焦急。

“你怎麼……來了……”他艱難地說著,想要伸手推開玉微瀾讓她趕緊離開,卻反而令自己失去長劍的支撐倒伏在了浮冰上。

玉微瀾一言不發地將他扶起,毫不費力地從這塊浮冰掠上了另一塊浮冰。她練的功法特殊,本身就是偏於陰寒,所以對那常人無法待著的寒天冰洞,她卻能長時間坐在裏麵練功。此時對於自己早已習慣的寒冷,她並沒有特別的感受。

“你……”李琅軒驚愕地睜大眼想說什麼,或者是想問什麼,卻因為凍得太久,終究合上雙眼失去了意識。

玉微瀾就這樣雙手架住李琅軒高大的身軀,提氣越過冰魄般的湖麵,越過幾座小小冰山,越過崎曲坎坷的通道,最後出了這無相冰洞,落在一麵石壁前扳動了機關。

石壁發出嘎嘎的聲響慢慢向後翻轉,露出一間石室,裏麵是一個大間帶兩間小耳房,大間內簡單陳列著桌椅蒲團和床榻等物件。這是玉微瀾平日裏練功完畢後,休息用的地方。

從歌月山腳確實能通過中間的無相冰洞到達山上,這點玉微瀾並沒有說謊,隻是從無人成功抵達過。

她將已經凍得失去知覺的李琅軒放在室內榻上,環顧四周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從未在這裏放置一些取暖物品,隻能飛快地去耳房中生起火爐準備熱水。

然後她小心地蹲在榻前,替他搓揉已經凍僵的四肢。此時的李琅軒連原本泛著健康紅潤的雙唇都是青白的,雖然有玉微瀾不斷給他搓揉肌膚活血,但依舊不見回暖。一個內力充沛的俠客如此表現,顯然是寒氣深入肺腑,恐怕很難救活了。

他畢竟是在無人能夠存活很久的無相冰洞中待了那麼久,現在仍能存在一線生機已經是奇跡了。隻是這最後一線生機,也眼看著如同風中之燭,搖曳欲滅。

那個紅衣勝火、溫風如酒的少年,就要因為對她的輕信,而陷入她的圈套,悄默無聲地死在今日此地了麼?

玉微瀾此時此刻一點都不想就這樣看著他漸漸喪失最後一絲活力,成為一具再也不會說話微笑的屍體,雖然害他至此的也是她。

她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臉,然後又用力去推他:“那個常人總來無法待下去的冰洞,你都能待了兩個時辰還活著。你卻打算在創造了這樣的奇跡後,就這樣死去嗎?你要丟下自己師門,丟下鏟妖除魔的願望,就這樣在魔教的總壇無所作為地離開人世?”

李琅軒卻依舊閉著雙目,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墨紗般的陰影。他的衣裳在漸漸升高的溫度下漸漸不再那麼冷硬,濕漉漉地貼在他身上,軀體卻仍僵冷,幾乎氣息全無地躺在那裏。

玉微瀾聽到耳房裏水燒開所發出的鬆風般聲響,匆匆將滾燙的開水倒在自己平時沐浴的池子裏,直到一池子水都有點微微溫熱的意思,她便伸手將李琅軒身上衣裳一一剝下,將渾身僵硬的他放入浴池中。

咬著唇猶豫片刻之後,她將自己的衣衫也脫去,坐進池中與他肌膚相貼,直接引導著他體內氣息一寸寸流轉全身經脈。不知這樣重複了多少次,他的身體終於有了絲暖意,心跳也漸漸變得有力起來。

精疲力竭的玉微瀾不知是什麼時候再度恢複了意識,她感覺到自己還在池中靠在一個溫熱的胸膛上,一雙手攬住了她。

“我會負責任的。”李琅軒因受到寒氣而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他醒來了。

玉微瀾鬆了口氣,而後雙手用力推開了他,也避開了他剛才的話題:“你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她背對李琅軒出了浴池,顧不得擦幹身體就迅速穿上了衣衫,這才轉回身來看向池中的李琅軒。

“我確實有些驚訝你竟也會武功,但這世上從未規定過誰不許練武,所以我想這應該不是什麼大事。而且女孩子練武防身也不算壞事。”事實上對於他打算帶著眼前女孩將來做一對吟嘯江湖的俠侶的想法來說,玉微瀾會武功甚至是錦上添花的事。

顯然李琅軒並未忘記昏迷之前看到的景象,但他並無責怪玉微瀾隱瞞武功的意思,似乎並未因此起疑,也可能他在逃避去懷疑某些事。

他又同玉微瀾提了一遍剛才的話,眼中帶上了一抹期待:“跟我一同回武當吧,我會對你負責的。”

李琅軒的目光,令玉微瀾禁不住扭頭避開:“我不會跟你走,也不需要你負責任。”她將他的衣服丟給他,止住了要再開口的他,“你受寒過度,可能已經傷了本元,今後需要多調理……其餘的我們出去再說。”隻要走出這裏,他就會發現自己剛才做了多麼愚蠢的決定,說了多麼愚蠢的話。

玉微瀾按動榻邊的機關,在嘎嘎聲中岩石鑿就的石壁有一麵緩慢移開,露出了外頭的春光。

遠遠近近的各色蝴蝶在漫山遍野的花叢間翩翩飛舞,知名的或不知名的花樹也競相綻放出朵朵繽紛鮮花,清新的花香撲鼻傳來。在看過那鋪天蓋地的冰霜後,這片春光哪怕將近黃昏,也恍如仙境般明媚美好,令人沉醉。

玉微瀾邁出石門,驚起外麵幾隻彩蝶,在她身周環繞飛舞而過。她回頭看向已經穿妥衣裳跟出來的李琅軒,發現他正在望著外麵的景致遲遲未跨出一步,仿佛怕跨出去便會將什麼打破一般。

她解釋了一句:“這裏便是歌月山上的蝶翠坪,每到春季花開之時,便會有無數蝴蝶在此飛舞,故而得名。”

“你怎麼……”李琅軒聞言望向玉微瀾,眸中有些複雜,卻輕咳幾聲沒有問下去,隻是垂眸道,“武當山上春日裏的風景也很美,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還可以選一處風景最美的地方住下來……”

但是這次他的話未能說完,因為遠處飛快地過來兩名身著邀月教裝束的人,在玉微瀾前方恭敬地行禮道:“教主。”

玉微瀾輕輕點頭,揮退了他們,然後望向身後倚在門邊似乎瞬間失去支撐的李琅軒,雖然有些不忍但還是說道:“你聽到他們喚我什麼了?”

“他們喚你什麼?”李琅軒覺得自己應該幻聽了。難道是因為剛從過度的寒冷中蘇醒,所以導致聽覺失調?

但是玉微瀾卻隻是站在花叢間,肅容靜靜望著他,良久才一字一句道:“他們是在喚我教主,邀月教的教主。”

李琅軒也望著她,忽然失笑:“你這丫頭,又想搞什麼花樣來戲耍我嗎?這種玩笑可不好隨意開。”但是這笑容在玉微瀾的注視下卻漸漸變得僵硬。

玉微瀾深吸了口氣,再度道:“小哥,我便是你要斬的那個妖,欲除的那個魔。”

“你覺得我會信嗎?”李琅軒終於收起了笑容,然而玉微瀾接下來的動作,卻讓他再也無法不去相信這個事實。

她隻是伸出手指,輕輕摘下身側的一朵花。那朵鮮豔欲滴的花朵在被她摘下後,卻連同她身側的那片花叢一起迅速地焦黑枯萎,轉眼方才還景色美好的蝶翠坪,有一小半變成了廢墟般荒涼。

天下間除了邀月教的千機毒指,還有什麼樣的功法能造成這樣巨大卻悄無聲息的破壞?

李琅軒尚未來得及恢複血色的臉上,似乎又漸漸染上冰霜,那種徹骨的寒冷令他忍不住低頭咳了兩聲。誰能想到邀月教的教主,會是一名年僅十四歲的少女?

“為什麼……”他想問為什麼,卻發現不知該先問哪個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是魔教教主,還是為什麼你要欺瞞我,為什麼你要在我產生帶你回去的想法後,才讓我知曉真相……最重要的是,既然知道我要來殺你,為什麼之前卻還出手救我?

玉微瀾沒有理會他糾結的眼神,隻是直直望住他道:“你現在既然來到了邀月教主的麵前,便可以如之前所言盡管來殺我。”

是啊,他千裏迢迢尋來此處,不就是為了潛入邀月教總壇,殺了邀月教的教主嗎?

想起邀月教百餘年來的種種惡行,和師門自小對他的教導。他怎能輕易辜負他們的期望,而對一名魔教中人心軟?

李琅玉終是拔出了從不離身的寶劍,幾步走到玉微瀾麵前將劍尖對準了她。步光神劍在夕陽下閃著銀色的神光,直直地反射在眼前少女白嫩皎潔的臉上。她甚至還沒有自己的弟弟大。

這一劍,他真的該揮下去嗎?

“殺我之後,還請你放過我教中其餘弟子。”玉微瀾閉上眼,在這邀月教青黃不接的時刻,剛剛將千機毒指煉至三層的她,根本敵不過眼前的八派大弟子。原本她是想騙他去那冰洞中,悄無聲息地消滅這個要殺她的八派弟子,但終究她還是心軟了,現在心軟的後果不管是什麼,她都認了。

日頭再次落下的時候,歌月山上的蝶翠坪傳來神劍墜地的聲音,在這日夜交替的時分聽來那麼清晰。

“我輸了。”那個從來不曾認過輸的少年,原本清亮的聲音帶著受寒過度的沙啞,卻仍掩不住語氣裏的黯然和疲憊,“那個賭約,是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