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玉微瀾似乎要說話,他眼中露出焦急,卻被口中流出的血嗆得咳了幾下。
玉微瀾忙將他上身扶起輸了縷真氣,過了會兒他才平順下來,臉色竟露出了一絲紅潤,而眼神卻恍惚了起來。
這分明是回光返照!
玉微瀾不禁捂住了嘴,生怕自己下一刻就哭出聲來。
宋無殊卻仿佛狀態恢複了不少,輕喘著道:“瀾子,你切莫難過……也不要將我的死訊告訴翩翩,就說是……我負心離開了她……讓她……讓她另覓好歸宿,不要再找……像我這樣滿手血腥的人……”
說著,他不知回憶起了什麼,恍惚沒有焦距的眼裏,漸漸露出了幸福神色:“你可知……自從與翩翩歸隱……這幾個月來我度過了……人生中最平靜幸福的時光……”
他喘了會兒繼續道:“定是老天覺得……我從前的殺孽太重,所以……隻讓我過了那麼短的好日子……就要收走我……”
一直在奮力為他輸送真氣維持生機的玉微瀾,隻覺得眼眶發熱,喉頭仿佛梗著什麼。
她隻能一個勁搖頭,艱難地說著:“無殊哥哥,你的傷會治好的,現在不要說這些喪氣話,將來你還會有好長好長的日子要過。”
說到最後一字的時候,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宋無殊的生機已經消失了。他的臉上還保持著方才沉浸於回憶中時幸福的表情,卻永遠不會再露出“邪少”慣有的邪魅笑容。
她沉默了良久,最後嘶啞地笑出聲:“你這個傻瓜,明明有好日子過,卻為了自己好不容易擺脫的邀月教,為了一個沒用的隻會拖後腿的教主,離開自己的新婚妻子,巴巴地跑來嶽州城送死。你說,你傻不傻?”
這個從小照顧她長大的無殊哥哥啊,怎麼能就這樣走了?
他才剛剛找到自己的幸福,金盆洗手退隱江湖才幾個月。
他應該還有好多好多的好日子在等著他去過,怎麼能讓生命就此終結在這兒?
曠野中,玉微瀾坐在宋無殊的遺體旁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推宮過血,哪怕他的身體依舊在漸漸冰涼下去,她依舊執著地重複著。哪怕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她也不管不顧。
“滾娘!”飛奔而來的那匹馬上,坐著名頭戴帷帽的男子。隻是大約路上催馬前行得較急,帷帽已經歪斜,露出小半張驚豔眾生的麵容,正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秦卿。
秦卿大老遠就望見淒惶地坐在曠野上神情麻木的玉微瀾,匆忙勒停馬匹,急急地從馬背上滾落下來。顧不得身上沾染了塵土,他一把摘下帷帽,焦急地上前:“滾娘,八派就快尋過來了,你怎麼還在此處?”
她卻頭也未抬,用粗嘎的嗓子冷冷道:“走開!”
秦卿聞聲一驚:“你的聲音怎麼……”
玉微瀾卻打斷他的話,又嘶啞地喊了聲:“走開!”
秦卿向來平和的心中,驀然一痛。他想起了五毒教聖女的那瓶藥——蝕骨穿心散,她果然是服下了麼。
含著金湯匙出身的他,自幼生活在眾星拱月的環境裏,除了因外貌帶來的煩惱外,可說是要什麼有什麼。
他從未曾想到,世上竟有那樣重要的事,能夠令一個人如此奮不顧身,不顧自身安危地做出飛蛾撲火的事情。
還記得眼前女子曾經的聲音,與她醜到讓人吃不下飯的容貌相反,她的聲音極清脆,喚他“秦公子”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微微拖長音調,顯得尾音悠長。
然後此時她卻再也無法發出那樣的聲音來,隻有如同砂礫摩擦著的聲音在又一次嘶啞地喊:“走開!你們都給我走開!”
也許再也聽不到那個聲音了,他輕輕捂了下胸口,對於那種從未有過的心痛感到詫異。
眼看玉微瀾不再理會他,隻是繼續著自己手裏的動作,他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雙手:“夠了!你還要不要命了?我好不容易尋來這裏,不是要看你頹廢地等死!”
玉微瀾雙手被阻這才抬起頭,怔怔地望向眼前容顏無雙的男子。
“滾娘!”秦卿又一次對她急切地說道,“快離開這裏,八派的人就要找過來了!”
“離開?”玉微瀾愣怔地重複這個詞,突然咯咯地笑起來,“我為什麼要離開?我此生活了總共一十八年,從未做過一樁傷天害理的事情,卻為什麼要落得四處逃命、居無定所,連身邊親人都保護不了的地步?為什麼因為過去的宿怨,大家就必須一代接一代地犧牲下去,一定要鬥個不死不休?”她說到這裏仰天大笑起來。
盡管是仰天大笑,她的笑聲裏卻充滿了蒼涼和心如死灰:“他們要來,就讓他們盡管放馬過來,我已經厭倦了像隻喪家犬一樣的日子了。”
一縷鮮血從她嘴角流下,而後是更多縷,她紫色的衣襟很快被染成紅色。
不顧身受重傷強行運功替人一遍遍推宮過血,令原本就在不久前剛走火入魔後用藥強行恢複功力的她,再度筋脈逆流,這是極為致命的。
下一刻,情緒極度激動的她終於一頭栽倒地上,失去了意識。
秦卿眼睜睜看著玉微瀾倒在麵前,帶著滿身的鮮血。冬季的寒風毫無遮攔地刮在他們身上,彼此的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垂死掙紮般不斷翻滾。
她卻一動不動,如同一朵瞬間枯萎的紫色花朵。
他捂了捂心口,忽然覺得無法呼吸。
冬雨打在人身上有種刺骨的涼,眼前的世界仿佛是由雨水組成,滿眼望去都是水光。秦卿的嘴唇卻是幹裂的。
他已經帶著昏迷的玉微瀾趕了三天的路,即便是千裏馬也承受不住這樣沒日沒夜的趕路,在前不久倒在了半途中。這三日三夜裏,他用盡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逃避追蹤的法子,逃出了近千裏路。然而這已經是極限,三日三夜未曾休息過的他,隨時都有可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