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此時實在沒有心情去收拾這個內心醜惡行事魯莽蠢笨的八派女弟子,在眾人或不解或驚訝的眼神裏,她隻是淡淡道:“是啊,我還好好地活著,沒有如你想象那般活得卑賤如泥土,叫你失望了。”
“鶯師妹,你說什麼?你對她做過些什麼?”一旁目睹兄長為救自己而命在旦夕的李琅玉,本也頹喪地立在一旁,聞言他突然臉色一變,猙獰地望向叫囂不停的鶯歌。
鶯歌從未見過這樣表情的李琅玉,被嚇得往後退了幾步,一眼望見站在人群間的燕語,慌不擇言地指著燕語道:“是燕師姐,那天是大師姐跟蹤了大師兄,回來告訴我大師兄要跟一個女人遠走高飛。她還給了我一袋藥,幫我出主意,說隻要把那女人解決了,大師兄就會繼續留在八派,我就還有機會。都是她的主意!”
“她胡說!”一向隱在鶯歌身後的燕語,見眾人看向自己,也慌了忙走出來辯解道,“玉兒師兄,你要相信我,我怎麼會好端端幫鶯歌去害別人?”
“你想抵賴!”鶯歌聽到她否認,頓時凸瞪著眼睛,指著她大聲道,“你一直說你喜歡天下第一美男子秦卿,但是卻有次在追殺邀月教主途中,意外發現秦卿竟然帶著個女人到處躲避著什麼。你小心跟蹤他們,結果差點被發現,但是記下了那女人的身形。那天也是你告訴我,那個女人極有可能就是大師兄要與之一起離開的人,因為你發現她們的身形別無二致。燕師姐你一向在記住別人身形方麵有特長,若非你如此說,我又怎麼會深信不疑?”
燕語這方麵確實極擅長,也因此之前八派追剿邀月教時,常常將她派出去。再加上她平日雖然同鶯歌交好,但熟知她的人都知道她為人陰險,常做背後捅人的事。此時眾人看向她的目光,不免多了幾分深思。
在這樣的目光下,燕語有些失了方寸,慌張地上前與鶯歌繼續辯解,幾乎與其麵目扭曲地打起來。
這樣醜惡的畫麵,叫八派中的長輩們突然感到羞愧和難堪。魔教妖女正在拚命救他們的弟子時,身為同門的她們卻在天下豪傑麵前毫無形象地激烈爭吵。
這就是他們精心教導出來的弟子。
本已氣息微弱的李琅軒,此時似乎受了刺激般,又睜開眼緊緊盯著玉微瀾的表情:“是不是……與你那日後便消失……有關……”他喘息著,看向玉微瀾。
玉微瀾沒有回答他,隻是伸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血漬,她的衣袖卻無意中隨著動作滑落,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藕臂。
是的,白皙光滑,不同於以往帶著黑氣和膿包,但是上麵卻少了樣東西。
曾經在那手臂上有一點殷紅的印記,如同三月裏的櫻桃般嬌豔欲滴。那是女子清白的象征,如今卻消失無蹤。
李琅軒怔愣了下,深淵般的眸中瞬間溢滿痛意和憐惜:“對不起……”又一股鮮血隨著他劇烈震蕩的情緒而自嘴角淌出。
慌亂地替他擦拭的玉微瀾,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突然發生的變化。
劇烈扭打間的燕語突然一掌拍開鶯歌,鶯歌重重地落在地上,下意識地拉了一把玉微瀾。毫無防備的玉微瀾被她這一拉,頓時失去重心往蝶翠坪外滾去。
他們本已身處蝶翠坪的靠邊沿,再過去便是歌月山下的萬丈深淵。
玉微瀾卻停止不了自己滾落深淵的勢頭。
鶯歌那一拉,竟是帶著內力,故意要置她於死地。
離她最近的李琅軒狂噴一口鮮血,猛地伸手拉她,卻隻是拉住了她的手,而無法阻止她。他已經是隻剩一口氣的人,哪裏還有餘力將她拉回。
目光離亂已經開始失去意識的李琅軒,隻知道自己抱住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樣東西,再也不願放手。
他們一同滾落蝶翠坪下的萬丈深淵。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不禁露出了微笑——至少他們不會再分開了。
蝶翠坪陷入可怕的安靜,鶯歌沒有想到李琅軒也會跟著玉微瀾落下山崖,隻是不停地向後倒退,慌張地叫著:“那該死的妖女,自己死也就算了,竟然還害死了大師兄。她該死,她實在該死!”
下一刻,她停了下來,發出一聲刺耳慘叫,緊接著她的身旁又是一聲慘叫。
鶯歌和燕語都倒在了地上,一劍斃命。
“你……”蘇掌門震驚地看向場中劍刃仍在滴血的李琅玉,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琅玉卻沒有理睬他們,隻是徑直走向蝶翠坪的邊緣。
他今日依舊一身清爽的白袍,頭上綰著發髻,固定發髻的簪子正是玉微瀾那夜隨手替他插上的那根。
“明明我才是惡人,害了那麼多人命,可為什麼死的是他們?”他神經質地一笑,將手中染血的武當青鋼劍擲在地上,看也沒看身後眾人,也跟著躍下了蝶翠坪。
沒有人知道,他也沒有來得及說。
剛才落下去的女子,曾是他的未婚妻……
在許多年前,是他將她撿回來,就如同在她新婚那夜,他在街頭曾告訴她的那段故事一樣:
——芳蘭振惠葉,玉泉湧微瀾……娘親,便叫她玉微瀾吧。這樣我們名字裏都帶上了“玉”字,就像一個能把我們兩個鎖在一起的咒語一樣,我們以後都不要分開。
剛剛四歲已容貌十分精致的男孩趴在一堆書中間,伸出手指逗弄一旁正咿呀笑著的女孩兒,也跟著露出天真的笑容。
——我要她當我的新娘。
被帶去八派的那麼多年裏,她純真的笑容,是留存在他心底唯一的光,她的存在,是他心靈唯一的救贖。
初次重逢,她不記得他,他也沒有認她。因為想等待更好的時機。
他雖然態度溫和,卻從來與同門客氣而疏離。她是唯一能讓他背在身上走許多路,都不會感到疲倦和厭煩的人。她不知道每次看到她的笑容,都能輕易驅散他心頭的陰霾。
但沒想到相認的時機還未到來,他卻看到她成為了別人的新娘。他隻能握緊了雙手,任憑指甲刺破了手掌,也隻是微笑著祝福她,然後請她為自己束發,權當了結當年與她結發的那個念想。
事情的發展,偏離了他的預想。
除了那個他贈與她的名字外。而名字……終究無法成為套住一個人的咒語吧?
歌月山腳,他埋伏了人馬,預備今日將八派一網打盡,但現在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曾經一心想報仇,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除了報仇竟什麼都沒有了。甚至連她都沒有了。
但是不要緊,從此以後,再沒有誰能傷害她了。
因為他不要報仇了。他隻想下去陪著她,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