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緒論(2 / 2)

李鴻章今死矣。外國論者,皆以李為中國第一人。又曰:李之死也,於中國今後之全局,必有所大變動。夫李鴻章果足稱為中國第一人與否,吾不敢知;而要之現今五十歲以上之人,三四品以上之官,無一可以望李之肩背者,則吾所能斷言也。李之死於中國全局有關係與否,吾不敢知;而要之現在政府失一李鴻章,如虎之喪其倀,瞽之失其相,前途岌岌,愈益多事,此又吾之所敢斷言也。抑吾冀夫外國人之所論非其真也,使其真也,則以吾中國之大,而惟一李鴻章是賴,中國其尚有瘳耶?

西哲有恒言曰:時勢造英雄,英雄亦造時勢。若李鴻章者,吾不能謂其非英雄也,雖然是為時勢所造之英雄,非造時勢之英雄也。時勢所造之英雄,尋常英雄也。天下之大,古今之久,何在而無時勢?故讀一部二十四史,如李鴻章其人之英雄者,車載鬥量焉;若夫造時勢之英雄,則閱千載而未一遇也。此吾中國曆史所以陳陳相因,而終不能放一異彩以震耀世界也!吾著此書,而感不絕於餘心矣。

史家之論霍光,惜其不學無術。吾以為李鴻章所以不能為非常之英雄者,亦坐此四字而已。李鴻章不識國民之原理,不通世界之大勢,不知政治之本原,當此十九世紀競爭進化之世,而惟彌縫補苴,偷一時之安;不務擴養國民實力,置其國於威德完盛之域,而僅摭拾泰西皮毛,汲流忘源,遂乃自足;更挾小智小術,欲與地球著名之大政治家相角,讓其大者,而爭其小者,非不盡瘁,庸有濟乎?孟子曰:放飯流歠而問無齒決,此之謂不知務。殆謂是矣。李鴻章晚年之著著失敗,皆由於是。雖然,此亦何足深責?彼李鴻章,固非能造時勢者也。凡人生於一社會之中,每為其社會數千年之思想習俗義理所困而不能自拔。李鴻章不生於歐洲而生於中國,不生於今日而生於數十年以前,先彼而生並彼而生者,曾無一能造時勢之英雄以導之翼之,然則其時其地所孕育之人物止於如是,固不能為李鴻章一人咎也。而況乎其所遭遇,又並其所誌而不能盡行哉?吾故曰:敬李之才,惜李之識,而悲李之遇也。但此後有襲李而起者乎?其時勢既已一變,則其所以為英雄者亦自一變,其勿複以吾之所以恕李者而自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