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兩銀子,賬上還拿的出來。隻是...”
趙玲瓏盯著父親發沉的臉色,遲疑一瞬,“女兒或許是魯莽了,本隻是想要氣氣族公,誰知他竟用秋意的前程做威脅的把柄......”
趙父半靠著軟枕,精神尚可,但畢竟幾處大傷,失血多,瞧著麵色還是蒼白,“趙胡為作孽,族中人卻不完全無辜。阿耶隻是想到早年的一些事情。”
聽父親歎惋的語氣,趙玲瓏不由好奇,她隻隱約聽胡媽媽提起幾句趙二叔的舊事,“女兒能問問當年的事情嘛?”
以前隻覺得是趙家的醜事,為長輩的顏麵,他選擇三緘其口。如今,趙明生接過妻子手中的湯藥,思緒在苦藥水的發酵中,慢慢回到三十年前——
“那時,老太爺還活著......”
丁家
丁聰問出同樣的問題,“這趙胡為緣何這樣憎恨趙家?”
丁父視線落在桌邊最上麵浮香樓的契書,嘴邊譏諷一笑,“還能為何?不過是因為錢罷了。”
“那時趙家老太爺沒死,多年跑山攢下的體己銀子掏出來,創辦了隱廬。蜀中菜本就是宗族之學,他一個莽漢,隻懂怎麼逮野貨,大勺一揮,鹹的酸的拿捏不住。”
丁聰聽了,頓時哈哈大笑,“這麼說,趙家祖上就是個山戶?”
丁父點頭,“山戶出身去做庖丁,豈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萬般無奈之下,趙老太爺尋到一遠房親戚,想要送家中子弟去成都府學藝。”
“趙明生去了?”丁聰猜測,整個渝州城的人都知道趙家傳揚光大是在趙明生學成歸來。
丁父搖搖頭,“不是,最終定好的人是趙胡為。”
啊?這怎麼可能?
趙父咽下口中的苦水,麵對兒女大吃一驚的反應,平靜地笑笑,“阿耶年輕的時候是個笨的。父親說我腦子不靈活,去了成都府,至少得學上十數年。當時,你們二叔....”
他頓一下,改了稱呼,“當時趙胡為,還不叫胡為,而是明堂,趙明堂是族中天分最好的人,所以最終定好的人是他。”
成都府路遠,趙明堂一人出行,難免不便,老太爺便使喚他一路相送。
誰知到了成都府,兩人都被留下了。
“阿耶笨,做的活計便是切菜洗菜。趙明堂聰穎,一點即通,很快便成了後廚房的小把子。”
趙父並不覺得提起自己當年的難堪,有何羞恥,“我因為笨總是被別人欺負,趙明堂總會站出來替我說話,私下裏還偷偷分我很多吃的。”
念著艱苦歲月中兄弟二人的情分,這些年,他心甘情願地供養他們一家老小。
“那後來怎麼是阿耶學成歸來的?”
“後來,趙明堂犯了大錯。”
趙明生道。
他至今記得那一天,自己如往常一般在後院砍柴,趙明堂一臉慌張地跑進來,神情激動又不安,斷斷續續說什麼以後就要發財了,他要光宗耀祖。
留下胡言亂語後,人又很快不見了。
他當時並未在意,一直到這天深夜,他被人從被子裏拽到院中跪著的時候,人還迷糊著,就被趙明堂一番胡言亂語刮地發抖。
趙明堂被人按在地上,雙手伸直,半空之上,有磨地鋒利的鐵刃懸在那裏,讓人毛骨悚然。
趙明堂涕泗橫流,向上首的大師傅求饒,“是他,是他說隻要偷了師傅的秘製食譜,趙家就能起死回生,我是聽嫡兄長的命令行事的......”
在這之後的話,趙明生已經聽不到了,他隻記得,身後有人大力一腳,自己便像是這院中最不起眼的一塊頭,任由人說黑白。
原來——趙明堂偷了大師傅的菜譜,出城的時候被抓住了。
上首的人問他,趙明堂說的是不是真的?
趙明生心說:當然不是真的。他一個隻會砍柴切菜的,一個當初隻是送弟弟的人,怎麼會有這種心思?
可就在搖頭的一瞬間,他回憶起臨行前父親的一番話,想到鬢發花白的父親心中所願,宗族所托。
最終,他點點頭,認了。
“我當時以為自己保不住一雙手。”趙明生垂首,翻出一雙大掌,掌中虯結很多,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疤,趙玲瓏認得出這是一雙廚子的手。
“見我閉著眼任由別人剁手都要認下罪名,師傅卻哈哈一笑,他老人家慧眼,早就看出趙胡為是什麼品性,那一本菜譜原本就是假的,用來試探他。”
“做菜學手藝,做人重品性,阿耶的師傅看出您是重情義之人,便將您收做弟子,悉心教導嘛?”趙玲瓏道。
趙父點頭,“為了給成都府交代,父親隻好大開祠堂,將明堂改成胡為,意欲以汙名做警戒,勸告他此生莫在胡作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