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婆子來回走動,忙著拿這取那,一片熱鬧喧天的吉慶氛圍,四下紅裝彩色絛袋隨人影擺動,蕩出滿滿的祝福。
喜娘機靈,聽聞迎娶的隊伍已經走得不遠,招招手,將侍女們帶出去,獨留母女二人說貼己話。
各種聲音走遠,卻並未消散,趙玲瓏耳邊縈繞著侍人腳步聲和相互嬉笑聲,她見阿娘笑著看自己,眼神中的不舍已經溢成酸澀淚珠。
她急忙道:“阿娘,女兒今日不過是出門一趟,明日再來,是要給您帶個半子回來的。”
趙母經不住她逗,笑一下,“淨胡唚!”
她點點玲瓏的鼻頭,依舊溫柔耐心,“阿娘是舍不得你,可看著你成親,心裏更開心。養兒這麼大,做娘的,不想叫你孤零零地一個人。”
她是婦人心腸,世道終究是男人做主,玲瓏本事再大,將來她和丈夫走了,貼心話說給誰?遇到難事,誰又能護持一二呢?
幸虧,崔家二小子是個可靠的。
上一次成婚,那孩子也如玲瓏一般,懵懂不知世情,竟連一日都未堅持到。
這一次,那孩子懂得冷熱,學得一個大丈夫,一個君子該有的氣度和包容,學會了很多。
所以這一次,她很放心。
可看著孩子出閣,縱是曉得一切妥當,依舊是不舍得。
她拭去眼角的淚,從懷中取出一隻錦囊,“這是你阿耶求來的如意符,且裝好。”喵喵尒説
丈夫嘴笨,說不來哄人開心的話,未叫車馬相送,自己一步步邁了上萬台階,笨拙又執拗地給女兒送上最樸實的祝福。
趙玲瓏接過錦囊,低頭收進懷中,又不放心地拍了拍。
不知怎的,鼻頭一酸,哭了出來。
真是孩子一樣。
方才還是她安慰趙母,這下又換成趙母安撫她,“可別哭。大喜的日子,若是新娘子紅眼,叫人看去,還以為咱們家逼著你出門呢。”
趙玲瓏哭笑不得。
母女說了一陣暖心話,聽遠遠近近地傳來‘郎君入府,新娘子卻妝’的呼聲,好半晌卻未曾見秋意回來。
趙母眉開眼笑,“準是族中那些人湊熱鬧,不叫崔家小子如意。你阿耶叫人鼓動,怕是招架不住。阿娘出去看看。”
屋中隻剩自己時,趙玲瓏看著鏡中模糊的容顏,愣神一會。
便是貼身侍女都曾問起,自己為何答應崔昫的婚事?
還能為何?
若不是心許給他,她怎會輕易點頭?
那一日醉酒,從宴會處出來,天上已經是銀河迢迢,街角有貨郎挑擔售賣小童子喜歡的玩物,眼底映出對麵生意紅火,燈火通明的酒樓幡子招牌。
有酒香,有人聲人語歡笑和吵鬧,有人來人往,俗世情撲麵而來。
身側有特意放柔的聲音,問她是否醉酒,可要臨街走走?
她微醺點頭,兩人同行。
崔昫不善言辭,總是她問上一句,他才回上一句。
曾幾何時,同他在一起,她總是憂愁自己該說些什麼,絞盡腦汁想各種有趣的事情講給他聽。
那時候,她不懂,其實這些下意識找話題的舉動是因為害怕。
害怕得不到,害怕得到了卻守不住。
可那一日,許是街上的風太溫柔帶了酒氣,走了半刻鍾,她恍惚有一種同他度過半生的錯覺,依賴又信任。
她想大抵是浮生當歸,吾心安處便是吾家。
她在崔昫身上久違地感受到了如山般的愛意,她也應該同這世上許多披星戴月,隻為見某人一麵的旅人一樣,從此以後多一個歸途。
城中有一條河,其上造橋,喚做鵲橋,踏上這座橋的那一瞬間,看向落後一步的崔昫,眉眼帶著征詢和篤定笑意。
她道:“秋意濃,眷侶可歸,你我的親事就定在那時,可好?”
他愣住,但下一瞬便反應過來,隨她踏上鵲橋,黑沉地視線緊緊追著她不放,壓抑著激動應允:“求之不得。”
有人推門而入,打斷她的回憶。
趙母帶著一票侍女進來,又是催著拿紅扇子,又是見她曾哭過,喊著‘小祖宗,妝麵怎麼花了’
一陣不著惱的忙亂後,有一粗著嗓子的稚嫩聲音傳來。
“阿姐,弟弟背你出閣。”
是秋意。
趙玲瓏被人扶著出門,借著輕薄的紅紗見他一身淺粉色的交領秋衫,努力裝出大人模樣,將手背在身後。
見她出來,不待人吩咐便衝到廊下,彎下脊背,也不知是不是哭了,聲音悶著,昏喊幾句,“阿姐,今日弟弟送你出閣,來日若是崔二敢欺負你,我定不會饒他!”
還崔二?崔昫比他輩分高出多少去!也就今日特別,他身為娘家人敢說幾句狂話。
人群頓時傳來一陣笑鬧聲。
她在這裏都聽到韋二幸災樂禍的嘲笑聲。
卻不理那些,身側趙母捏她手臂,再三叮囑要好好的,終究將她扶上兒子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