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霄揚手將馬鞭甩給親衛,麵上並無過多歡喜。
仆從心說:小郎真是有大將風範,如此榮辱不驚,真是長大了呀!
猶記得小郎當年不願與少娘子成婚,做出趁夜翻牆奔逃的莽撞舉動。
那時的場景好似還在眼前,一轉眼,半大青年已經是正五品的將軍了。
真是感慨呀!
出神才半刻,已經到了正廳。
仆從不敢耽擱,遠遠便喚了一聲,眼看阿郎和夫人已經等在廳上,頓時喜笑顏開。
謝九霄入得正廳,先是被母親拉扯看身上有無傷勢,又是一連串的詢問,謝父靜待妻子吵擾,過半晌支應走人,才有機會同兒子好好言語。
“自來軍功升官快,你這五品上的官職,來的比為父想得要快!”
謝家是東晉起就有名的望族,幾百年傳承沿襲,真要給兒子謀一個正五品的官位,算不上什麼難事。
可他作為謝家的掌家,最是明白兒子官位是他自己一步步從刀山火海裏砍殺下來的。
一月時,傳言叛軍圍堵了雎陽,謝父以為自小不長在自己膝下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幾番深夜起身,對月悵然。
世事變化太快,早些年兒子愧疚幼時丟了妹妹,死活不願意離開蜀中,非要找到人才算。
後來找著人,他以為兒子終於可以像別家郎君一般乖乖留在長安,跟隨他這個做父親的左右,好好學學官海沉浮,宗族大計。
不想一場親事,竟然又將人給逼逃了。
那時候真是氣煞他也!
可,看看這如今曆經戰火洗禮,一身殺伐凶氣收斂於內的兒子,他隻能說時運也。
將謝家交到他手中,也不算對不起祖宗。
謝九霄不說自己的官職,隻道:“張將軍如何論功?”
戰場上拚殺的漢子心裏隻念著忠義兩字。
可一個忠字,一個義字,站在不同立場,麵目全非。
謝父看著麵色發沉的兒子,道:“雎陽一戰,勝在日久。若不是有那十個月的堅守,江淮賦稅如何北上?兩京又如何有今日的輝煌?可...”
他頓一下,長歎一聲,“可守城,與殺人吃人,是兩碼事!”
謝九霄晃地覺得自己回到雎陽,滿目蒼涼鮮血,四處盡是殘肢,張將軍站在高台之上,沉痛揮刀。
有如花美眷嗚呼殞命,而後有沸水肉香..
他猛地閉眼,強忍胸口嘔吐欲望,“阿父,兒亦曾吃人肉,是不是如魚大人所言,已然算不得人了!”
謝父隻覺胸中一堵,霍地背過身子,老拳握緊,不叫旁人看見自己酸紅的眼眶。
堂中靜了許久,直到聽到遠處有婦人說笑聲傳來,謝父道:“此事為父會周全。你不要管。方才那樣的話,也不要說給家中聽。”
“兒知道了!”
“你離家的時候,盛哥兒已經會叫阿翁了。快去後院見見人,也讓他們母子歡喜些。”
“兒去了。”
出廳堂,過遊廊,這一處洛陽居所,他隻覺陌生。
直到被仆人引到一處院子,聞內裏女子歡笑聲和孩童呀呀說話聲音傳來,才麵色緩和。
婦人梳著不是印象中繁複奪目的高髻,隻一墮馬,右邊鮮豔的牡丹看出主人的一點愛美之心。
這是他的妻子,楊琳琳,與他成婚已有三載。
婦人專心逗弄孩子,不知身後動靜,還是孩子對陌生氣息有感,亦或是天生的父子相連,霍地扭頭,看了過來,而後唔吱著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