俶為人敬慎,放歸後,每視事,徙坐東偏,謂左右曰:“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違顏咫尺,俶敢寧居乎!”每修省入貢,焚香而後遣之。未幾,以地歸宋,封俶為淮海國王。其塔,元至正末毀,僧慧炬重建。明成化間又毀,正德九年僧文鏞再建。嘉靖元年又毀,二十二年僧永固再建。隆慶三年大風折其頂,塔亦漸圮,萬曆二十二年重修。其地有壽星石、屯霞石。去寺百步,有看鬆台,俯臨巨壑,淩駕鬆抄,看者驚悸。
塔下石壁孤峭,緣壁有精廬四五間,為天然圖畫圖。
黃久文《冬日登保俶塔》詩:
當峰一塔微,落木淨煙浦。日寒山影瘦,霜泐石棱苦。
山雲自悠然,來者適為主。與子欲談心,鬆風代吾語。
夏公謹《保俶塔》詩:
客到西湖上,春遊尚及時。石門深曆險,山閣靜憑危。
午寺鳴鍾亂,風潮去舫遲。清樽歡不極,醉筆更題詩。
錢思複《保俶塔》詩:
金刹天開畫,鐵簷風語鈴。野雲秋共白,江樹晚逾青。
鑿屋岩藏雨,粘崖石墜星。下看湖上客,歌吹正沉冥。
瑪瑙寺瑪瑙坡在保俶塔西,碎石文瑩,質若瑪瑙,土人采之,以鐫圖篆。晉時遂建瑪瑙寶勝院,元末毀,明永樂間重建。有僧芳洲仆夫藝竹得泉,遂名仆夫泉。山巔有閣,淩空特起,憑眺最勝,俗稱瑪瑙山居。寺中有大鍾,侈弇齊適,舒而遠聞,上鑄《蓮經》七卷,《金剛經》三十二分。晝夜十二時,保六僧撞之。每撞一聲,則《法華》七卷、《金剛》三十二分,字字皆聲。吾想法夜聞鍾,起人道念,一至旦晝,無不牿亡。今於平明白晝時聽鍾聲,猛為提醒,大地山河,都為震動,則鏗鍧一響,是竟《法華》一轉、《般若》一轉矣。內典雲:人間鍾鳴未歇際,地獄眾生刑具暫脫此間也。鼎革以後,恐寺僧惰慢,不克如前。
張岱《瑪瑙寺長鳴鍾》詩:
女媧煉石如煉銅,鑄出梵王千斛鍾。
仆夫泉清洗刷早,半是頑銅半瑪瑙。
錘金琢玉昆吾刀,盤旋鍾紐走蒲牢。
十萬八千《法華》字,《金剛般若》居其次。
貝葉靈文滿背腹,一聲撞破蓮花獄。
萬鬼桁楊暫脫離,不愁漏盡啼荒雞。
晝夜百刻三千杵,菩薩慈悲淚如雨。
森羅殿前免刑戮,惡鬼猙獰齊退役。
一擊淵淵大地驚,青蓮字字有潮音。
特為眾生解冤結,共聽毗廬廣長舌。
敢言佛說盡荒唐,勞我闍黎日夜忙。
安得成湯開一麵,吉網羅鉗都不見。
智果寺智果寺,舊在孤山,錢武肅王建。宋紹興間,造四聖觀,徙於大佛寺西。先是東坡守黃州,於潛僧道潛,號參寥子,自吳來訪,東坡夢與賦詩,有“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之句。後七年,東坡守杭,參寥卜居智果,有泉出石罅間。寒食之明日,東坡來訪,參寥汲泉煮茗,適符所夢。東坡四顧壇壝,謂參寥曰:“某生平未嚐至此,而眼界所視,皆若素所經曆者。自此上懺堂,當有九十三級。”數之,果如其言,即謂參寥子曰:“某前身寺中僧也,今日寺僧皆吾法屬耳,吾死後,當舍身為寺中伽藍。”參寥遂塑東坡像,供之伽藍之列,留偈壁間,有:“金剛開口笑鍾樓,樓笑金剛雨打頭,直待有鄰通一線,兩重公案一時修。”後寺破敗。崇禎壬申,有揚州茂才鮑同德字有鄰者,來寓寺中。東坡兩次入夢,屬以修寺,鮑辭以“貧士安辦此?”公曰:“子第為之,自有助子者。”次日,見壁間偈有“有鄰”二字,遂心動立願,作《西泠記夢》,見人輒出示之。一日至邸,遇維揚姚永言,備言其夢。座中有粵東謁選進士宋公兆禴者,甚為駭異。次日,宋公筮仕,遂得仁和。永言慫恿之,宋公力任其艱,寺得再葺。
時有泉適出寺後,好事者仍名之參寥泉焉。
六賢祠宋時西湖有三賢祠兩:其一在孤山竹閣。三賢者,白樂天、林和靖、蘇東坡也。其一在龍井資聖院。三賢者,趙閱道、僧辨才、蘇東坡也。寶慶間,袁樵移竹閣三賢祠於蘇公堤,建亭館以沾官酒。或題詩雲:“和靖、東坡、白樂天,三人秋菊薦寒泉,而今滿麵生塵土,欲與袁樵趁酒錢。”又據陳眉公筆記,錢塘有水仙王廟,林和靖祠堂近之。東坡先生以和靖清節映世,遂移神像配食水仙王。黃山穀有《水仙花》詩用此事:“錢塘昔聞水仙廟,荊州今見水仙花,暗香靚色撩詩句,宜在孤山處士家。”則宋時所祀,止和靖一人。明正德三年,郡守楊孟瑛重浚西湖,立四賢祠,以祀李鄴侯、白、蘇、林四人,杭人益以楊公,稱五賢。而後乃祧楊公,增祀周公維新、王公弇州,稱六賢祠。張公亮曰:“湖上之祠,宜以久居其地,與風流標令為山水深契者,乃列之。周公冷麵,且為神明,有別祠矣。弇州文人,與湖非久要,今並四公而坐,恐難熟熱也。”人服其確論。
張明弼《六賢祠》詩:
山川亦自有聲氣,西湖不易與人熱。
五日京兆王弇州,冷麵臬司號寒鐵。
原與湖山非久要,心胸不複留風月。
猶議當時李鄴侯,西泠尚未通舟楫。
惟有林蘇白樂天,真與煙霞相接納。
風流俎豆自千秋,鬆風菊露梅花雪。
西泠橋西泠橋一名西陵,或曰:即蘇小小結同心處也。及見方子公詩有雲:“‘數聲漁笛知何處,疑在西泠第一橋。’陵作泠,蘇小恐誤。”餘曰:“管不得,隻西陵便好。且白公斷橋詩‘柳色青藏蘇小家’,斷橋去此不遠,豈不可借作西泠故實耶!”昔趙王孫孟堅子固常客武林,值菖蒲節,周公謹同好事者邀子固遊西湖。酒酣,子固脫帽,以酒晞發,箕踞歌《離騷》,旁若無人。薄暮入西泠橋,掠孤山,艤舟茂樹間,指林麓最幽處,瞪目叫曰:“此真洪穀子、董北苑得意筆也。”鄰舟數十,皆驚駭絕歎,以為真謫仙人。得山水之趣味者,東坡之後,複見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