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1 / 3)

紫雲洞紫雲洞在煙霞嶺右。其地怪石蒼翠,劈空開裂,山頂層層,如廈屋天構。賈似道命工疏剔建庵,刻大士像於其上。雙石相倚為門,清風時來,谽谺透出,久坐使人寒栗。又有一坎突出洞中,蓄水澄潔,莫測其底。洞下有懶雲窩,四山圍合,竹木掩映,結庵其中。名賢遊覽至此,每有遺世之思。洞旁一壑幽深,昔人鑿石,聞金鼓聲而止,遂名“金鼓洞”。洞下有泉,曰“白沙”。好事者取以瀹茗,與虎跑齊名。

王思任詩:

筍輿幽討遍,大壑氣沉沉。山葉逢秋醉,溪聲入午喑。

是泉從竹護,無石不雲深。沁骨涼風至,僧寮絮碧陰。

南齊建元中,僧曇起說法於此,龍王來聽,為之撫掌出泉,遂建龍王祠。晉天福三年,始建淨空院於泉左。宋理宗書“玉泉淨空院”額。祠前有池畝許,泉白如玉,水望澄明,淵無潛甲。中有五色魚百餘尾,投以餅餌,則奮鬐鼓鬣,攫奪盤旋,大有情致。泉底有孔,出氣如橐籥,是即神龍泉穴。又有細雨泉,晴天水麵如雨點,不解其故。泉出可溉田四千畝。近者曰鮑家田,吳越王相鮑慶臣采地也。萬曆二十八年,司禮孫東瀛於池畔改建大士樓居。春時,遊人甚眾,各攜果餌到寺觀魚,喂飼之多,魚皆饜飫,較之放生池,則侏儒飽欲死矣。

道隱《玉泉寺》詩:

在昔南齊時,說法有曇起。天花墮碧空,神龍聽法語。

撫掌一讚歎,出泉成白乳。澄潔更空明,寒涼卻酷暑。

石破起冬雷,天驚逗秋雨。如何烈日中,水紋如碎羽。

言有橐籥聲,氣孔在泉底。內多海大魚,猙獰數百尾。

餅餌驟然投,要遮全振旅。見食即忘生,無怪盜賊聚。

鬆以達天竺,凡九裏,左右各三行,每行相去八九尺。蒼翠夾道,藤蘿冒塗,走其下者,人麵皆綠。行裏許,有集慶寺,乃宋理宗所愛閻妃功德院也。

淳祐十一年建造。閻妃,鄞縣人,以妖豔專寵後宮。寺額皆禦書,巧麗冠於諸刹。經始時,望青采斫,勳舊不保,鞭笞追逮,擾及雞豚。時有人書法堂鼓雲:“淨慈靈隱三天竺,不及閻妃好麵皮。”理宗深恨之,大索不得。此寺至今有理宗禦容兩軸。六陵既掘,冬青不生,而帝之遺像竟托閻妃之麵皮以存,何可輕誚也。元季毀,明洪武二十七年重建。

張京元《九裏鬆小記》:

九裏鬆者,僅見一株兩株,如飛龍劈空,雄古奇偉。想當年萬綠參天,鬆風聲壯於錢塘潮,今已化為烏有。更千百歲,桑田滄海,恐北高峰頭有螺蚌殼矣,安問樹有無哉!

陳玄暉《集慶寺》詩:

玉鉤斜內一閻妃,姓氏猶傳真足奇。

宮嬪若非能佞佛,禦容焉得在招提。

布地黃金出紫薇,官家不若一閻妃。

江南賦稅憑誰用,日縱平章恣水嬉。

開荒築土建壇塠,功德巍峨在石碑。

集慶猶存宮殿毀,麵皮真個屬閻妃。

昔日曾傳九裏鬆,後聞建寺一朝空。

放生自出羅禽鳥,聽信闍黎說有功。

使有石癖者見之,必具袍笏下拜,不敢以稱謂簡褻,隻以石丈呼之也。深恨楊髡,遍體俱鑿佛像,羅漢世尊,櫛比皆是,如西子以花豔之膚,瑩白之體,刺作台池鳥獸,乃以黔墨塗之也。奇格天成,妄遭錐鑿,思之骨痛。翻恨其不匿影西方,輕出靈鷲,受人戮辱;亦猶士君子生不逢時,不束身隱遁,以才華傑出,反受摧殘,郭璞、禰衡並受此慘矣。慧理一歎,謂其何事飛來,蓋痛之也,亦惜之也。且楊髡沿溪所刻羅漢,皆貌己像,騎獅騎象,侍女皆裸體獻花,不一而足。田公汝成錐碎其一;餘少年讀書岣嶁,亦碎其一。聞楊髡當日住德藏寺,專發古塚,喜與僵屍淫媾。知寺後有來提舉夫人與陸左丞化女,皆以色夭,用水銀灌殮。楊命發其塚。有僧真諦者,性呆戇,為寺中樵汲,聞之大怒,嘄呼詬誶。主僧懼禍,鎖禁之。及五鼓,楊髡起,趣眾發掘,真諦逾垣而出,抽韋馱木杵,奮擊楊髡,裂其腦蓋。從人救護,無不被傷。但見真諦於眾中跳躍,每逾尋丈,若隼撇虎騰,飛捷非人力可到。一時燈炬皆滅,耰鋤畚插都被毀壞。楊髡大懼,謂是韋馱顯聖,不敢往發,率眾遽去,亦不敢問。此僧也,洵為山靈吐氣。

袁宏道《飛來峰小記》:

湖上諸峰,當以飛來為第一。峰石逾數十丈,而蒼翠玉立。渴虎奔猊,不足為其怒也;神呼鬼立,不足為其怪也;秋水暮煙,不足為其色也;顛書吳畫,不足為其變幻詰曲也。石上多異木,不假土壤,根生石外。前後大小洞四五,窈窕通明,溜乳作花,若刻若鏤。壁間佛像,皆楊禿所為,如美人麵上瘢痕,奇醜可厭。餘前後登飛來者五:初次與黃道元、方子公同登,單衫短後,直窮蓮花峰頂。每遇一石,無不發狂大叫。次與王聞溪同登;次為陶石簣、周海寧;次為王靜虛、陶石簣兄弟;次為魯休寧。每遊一次,輒思作一詩,卒不可得。

又《戲題飛來峰》詩:

試問飛來峰,未飛在何處。人世多少塵,何事飛不去。

高古而鮮妍,楊、班不能賦。

白玉簇其顛,青蓮借其色。惟有虛空心,一片描不得。

平生梅道人,丹青如不識。

張岱《飛來峰》詩:

石原無此理,變幻自成形。天巧疑經鑿,神功不受型。

搜空或洚水,開辟必雷霆。應悔輕飛至,無端遭巨靈。

石意猶思動,躨跜勢若撐。鬼工穿曲折,兒戲斫瓏玲。

深入營三窟,蠻開倩五丁。飛來或飛去,防爾為身輕。

丹垣綠樹,翳映陰森。亭對峭壁,一泓泠然,淒清入耳。亭後西栗十餘株,大皆合抱,冷暗樾,遍體清涼。秋初栗熟,大若櫻桃,破苞食之,色如蜜珀,香若蓮房。天啟甲子,餘讀書絢嶁山房,寺僧取作清供。餘謂雞頭實無其鬆脆,鮮胡桃遜其甘芳也。夏月乘涼,移枕簟就亭中臥月,澗流淙淙,絲竹並作。張公亮聽此水聲,吟林丹山詩:“流向西湖載歌舞,回頭不似在山時。”言此水聲帶金石,已先作歌舞矣,不入西湖安入乎!餘嚐謂住西湖之人,無人不帶歌舞,無山不帶歌舞,無水不帶歌舞,脂粉紈綺,即村婦山僧,亦所不免。因憶眉公之言曰:“西湖有名山,無處士;有古刹,無高僧;有紅粉,無佳人;有花朝,無月夕。”曹娥雪亦有詩嘲之曰:“燒鵝羊肉石灰湯,先到湖心次嶽王。斜日未曛客未醉,齊拋明月進錢塘。”餘在西湖,多在湖船作寓,夜夜見湖上之月,而今又避囂靈隱,夜坐冷泉亭,又夜夜對山間之月,何福消受。餘故謂西湖幽賞,無過東坡,亦未免遇夜入城。而深山清寂,皓月空明,枕石漱流,臥醒花影,除林和靖、李岣嶁之外,亦不見有多人矣。即慧理、賓王,亦不許其同在臥次。

袁宏道《冷泉亭小記》:

靈隱寺在北高峰下,寺最奇勝,門景尤好。由飛來峰至冷泉亭一帶,澗水溜玉,畫壁流青,是山之極勝處。亭在山門外,嚐讀樂天記有雲:“亭在山下水中,寺西南隅,高不倍尋,廣不累丈,撮奇搜勝,物無遁形。春之日,草薰木欣,可以導和納粹;夏之日,風泠泉渟,可以蠲煩析醒。山樹為蓋,岩石為屏,雲從棟生,水與階平。坐而玩之,可濯足於床下;臥而狎之,可垂釣於枕上。潺湲潔澈,甘粹柔滑,眼目之囂,心舌之垢,不待盥滌,見輒除去。”觀此記,亭當在水中,今依澗而立。澗闊不丈餘,無可置亭者。然則冷泉之景,比舊蓋減十分之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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