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2 / 3)

是時唯具德和尚為靈隱住持,不數年而靈隱早成。蓋靈隱自晉鹹和元年,僧慧理建,山門匾曰“景勝覺場”,相傳葛洪所書。寺有石塔四,錢武肅王所建。宋景德四年,改景德靈隱禪寺,元至正三年毀。明洪武初再建,改靈隱寺。宣德七年,僧曇讚建山門,良玠建大殿。殿中有拜石,長丈餘,有花卉鱗甲之文,工巧如畫。正統十一年,玹理建直指堂,堂文額為張即之所書,隆慶三年毀。萬曆十二年,僧如通重建;二十八年司禮監孫隆重修,至崇禎十三年又毀。具和尚查如通舊籍,所費八萬,今計工料當倍之。具和尚慘淡經營,咄嗟立辦。其因緣之大,恐蓮池金粟所不能逮也。具和尚為餘族弟,丁酉歲,餘往候之,則大殿、方丈尚未起工,然東邊一帶,朗閣精藍凡九進,客房僧舍百什餘間,棐幾藤床,鋪陳器皿,皆不移而具。香積廚中,初鑄三大銅鍋,鍋中煮米三擔,可食千人。具和尚指鍋示餘曰:“此弟十餘年來所掙家計也。”飯僧之眾,亦諸刹所無。午間方陪餘齋,見有沙彌持赫蹄送看,不知何事,第對沙彌曰:“命庫頭開倉。”沙彌去。及餘飯後出寺門,見有千餘人蜂擁而來,肩上擔米,頃刻上稟,鬥斛無聲,忽然競去。餘問和尚,和尚曰:“此丹陽施主某,歲致米五百擔,水腳挑錢,纖悉自備,不許飲常住勺水,七年於此矣。”餘為嗟歎。因問大殿何時可成,和尚對以:“明年六月,為弟六十,法子萬人,人饋十金,可得十萬,則吾事濟矣。”逾三年而大殿、方丈俱落成焉。餘作詩以記其盛。

張岱《壽具和尚並賀大殿落成》詩:

飛來石上白猿立,石自呼猿猿應石。

具德和尚行腳來,山鬼啾啾寺前泣。

生公叱石同叱羊,沙飛石走山奔忙。

驅使萬靈皆辟易,火龍為之開洪荒。

正德初年有簿對,八萬今當增一倍。

談笑之間事已成,和尚功德可思議。

黃金大地破慳貪,聚米成丘粟若山。

萬人團族如蜂蟻,和尚植杖意自閑。

餘見催科隻數貫,縣官敲撲加鍛煉。

白糧升合尚怒呼,如坻如京不盈半。

憶昔訪師坐法堂,赫蹄數寸來丹陽。

和尚聲色不易動,第令侍者開倉場。

去不移時階戺亂,白粲馱來五百擔。

上倉鬥斛寂無聲,千百人夫頃刻散。

米不追呼人不係,送到座前猶屏氣。

公侯福德將相才,羅漢神通菩薩慧。

如此工程非戲謔,向師頌之師不諾。

但言佛自有因緣,老僧隻怕因果錯。

餘自聞言請受記,阿難本是如來弟。

與師同住五百年,挾取飛來複飛去。

張祜《靈隱寺》詩:

峰巒開一掌,朱檻幾環延。佛地花分界,僧房竹引泉。

五更樓下月,十裏郭中煙。後塔聳亭後,前山橫閣前。

溪沙涵水靜,洞石點苔鮮。好是呼猿父,西岩深響連。

賈島《靈隱寺》詩:

峰前峰後寺新秋,絕頂高窗見沃洲。

人在定中聞蟋蟀,鶴於棲處掛獼猴。

山鍾夜度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樓。

心欲懸帆身未逸,謝公此地昔曾遊。

周詩《靈隱寺》詩:

靈隱何年寺,青山向此開。澗流原不斷,峰石自飛來。

樹覆空王苑,花藏大士台。探冥有玄度,莫遣夕陽催。

上有華光廟,以祀五聖。山半有馬明王廟,春日祈蠶者鹹往焉。峰頂浮屠七級,唐天寶中建,會昌中毀;錢武肅王修複之,宋鹹淳七年複毀。此地群山屏繞,湖水鏡涵,由上視下,歌舫漁舟,若鷗鳧出沒煙波,遠而益微,僅規其影。西望羅刹江,若匹練新濯,遙接海色,茫茫無際。張公亮有句:“江氣白分海氣合,吳山青盡越山來。”詩中有畫。郡城正值江湖之間,委蛇曲折,左右映帶,屋宇鱗次,竹木雲蓊,鬱鬱蔥蔥,鳳舞龍盤,真有王氣蓬勃。山麓有無著禪師塔。師名文喜,唐肅宗時人也,瘞骨於此。韓侂胄取為葬地,啟其塔,有陶龕焉。容色如生,發垂至肩,指爪盤屈繞身,舍利數百粒,三日不壞,竟荼毗之。

蘇軾《遊靈隱高峰塔》詩:

言遊高峰塔,蓐食始野裝。火雲秋未衰,及此初旦涼。

霧霏岩穀暗,日出草木香。嘉我同來人,又便雲水鄉。

相勸小舉足,前路高且長。古鬆攀龍蛇,怪石坐牛羊。

漸聞鍾馨音,飛鳥皆下翔。入門空無有,雲海浩茫茫。

惟見聾道人,老病時絕糧。問年笑不答,但指穴梨床。

心知不複來,欲歸更彷徨。贈別留匹布,今歲天早霜。

師,蜀人,唐太宗時,辭其師出遊,師囑之曰:“遇天可留,逢巢即止。”師遊靈隱山巢溝塢,值白樂天守郡,悟曰:“吾師命之矣。”遂卓錫焉。樂天聞之,遂與為友,題其堂曰“法安”。內有金蓮池、烹茗井,壁間有趙閱道、蘇子瞻題名。庵之右為呂純陽殿,萬曆十二年建,參政郭子章為之記。駱賓王亡命為僧,匿跡寺中。宋之問自謫所還至江南,偶宿於此。夜月極明,之問在長廊索句,吟曰:“鷲嶺鬱岧嶢,龍宮鎖寂寥。”後句未屬,思索良苦。有老僧點長明燈,同曰:“少年夜不寐,而吟諷甚苦,何耶?”之問曰:“適欲題此寺,得上聯而下句不屬。”

僧請吟上句,宋誦之。老僧曰:“何不雲‘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之問愕然,訝其遒麗,遂續終篇。遲明訪之,老僧不複見矣。有知者曰:此駱賓王也。

袁宏道《韜光庵小記》:

韜光在山之腰,出靈隱後一二裏,路徑甚可愛。古木婆娑,草香泉漬,淙淙之聲,四分五絡,達於山廚。庵內望錢塘江,浪紋可數。餘始入靈隱,疑宋之問詩不似,意古人取景,或亦如近代詞客捃拾幫湊。及登韜光,始知“滄海”、“浙江”、“捫蘿”、“刳木”數語,字字入畫,古人真不可及矣。

宿韜光之次日,餘與石簣、子公同登北高峰,絕頂而下。

張京元《韜光庵小記》:

韜光庵在靈鷲後,鳥道蛇盤,一步一喘。至庵,入坐一小室,峭壁如削,泉出石罅,彙為池,蓄金魚數頭。低窗曲檻,相向啜茗,真有武陵世外之想。

蕭士瑋《韜光庵小記》:

初二,雨中上韜光庵。霧樹相引,風煙披薄,木末飛流,江懸海掛。倦時踞石而坐,倚竹而息。大都山之姿態,得樹而妍;山之骨格,得石而蒼;山之營衛,得水而活;惟韜光道中能全有之。初至靈隱,求所謂“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竟無所有。至韜光,了了在吾目中矣。白太傅碑可讀,雨中泉可聽,恨僧少可語耳。枕上沸波,竟夜不息,視聽幽獨,喧極反寂。益信聲無哀樂也。

受肇和《自韜光登北高峰》詩:

高峰千仞玉嶙峋,石磴攀躋翠藹分。

一路鬆風長帶雨,半空嵐氣自成雲。

上方樓閣參差見,下界笙歌遠近聞。

誰似當年蘇內翰,登臨處處有遺文。

白居易《招韜光禪師》詩:

白屋炊香飯,葷膻不入家。濾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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