琀璋到了大燕,慕容衝就不像個皇帝,雖然她沒來的時候,他也不像個皇帝,倒還不如他尚不是個皇帝的時候,那時候還像個皇帝些。
此話雖繞口,卻是最真的真話,琀璋眼看著他在自己麵前的所作所為,忍不住這樣下了定論。
不過想來,自己似乎比他更不像是個一國天師,大燕有這樣的一帝一師,怕是難成大業。不過好在自己早就給慕容衝求來了天下,命數這東西,一旦寫定,不管看上去再怎麼光怪陸離,都是會應的。
她其他的沒有信心,唯獨對自己曾經的本事,太有把握。
反正她也不求這天下太平,隻要自己答應過他的成真即可,隻需他做天子,又不需重回堯舜時期,她對天下人從來就沒有過承諾。
自然,也就萬事不管。
每天所做的,統不過件兩事,盼望慕容衝早一天放了離火,以及,盼望他今日可以不要再帶自己去地宮。
自從那天他帶自己去了地宮開始,日後的每一天他下了朝來天師宮,就會屏退所有宮人,然後和她兩個人一路走到地宮,呆上一整天,出來的時候每一次天都已經黑透了。也虧那些伺候君主的下人們,皇帝下了朝一整天一整天地消失不見,他們倒也不覺得異樣。
不過,在他們的認知裏,似乎隻覺得皇上日日來自己這裏,然後和她這天師在天師宮呆了一整天,根本不知道他們到了何處,所以自然也就管不著了。
所以又有誰知道她的無奈,每天都想要能夠早一日離開慕容衝,卻偏偏被逼著每一天和慕容衝獨自待在一起。簡直比剛來的那幾天在天師宮裏還要煎熬,至少那個時候身邊還有幾個宮人站著。
而她有軟肋被對方捏著,又不能拒絕,所以,也隻能毫無盡頭地像這樣,被帶到地宮,一會在這裏坐坐,一會兒在那裏走走地打發一整天,實在像極了幼年的時候在高柳山上,師父逼著她練卜筮練琴練棋,她就是這麼耗磨時間的。
其實時間這東西過起來還是很快的,譬如那個時候自己覺得練各種才能十分難熬,簡直度日如年,可如今一轉眼,下山已經十多年。所以……
琀璋試著安慰自己,眼下看上去難熬,應該也一轉眼就過了吧。
而在她無聊地摸來摸去的時候,慕容衝卻每天都很有事做,他在地宮的牆上畫畫,幾天下來,已經畫了滿滿一牆。
她倒是也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等手藝,畫的都是人物,栩栩如生,十分寫實,隻是在幾日之後,她見他畫了好幾幅畫,卻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人物,這才知道,原來他是在畫故事畫。
她原本實在是不想和他說話,連看也不想多看一眼,但由於地宮內又實在憋悶無聊,漸漸的,就開始看他作畫,再漸漸的,就忍不住開始開口問一些畫上看不懂的地方。
“你畫的是誰?”
“你猜猜。”
“是個女子……她在做什麼?”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第一幅,是個黃衣的少女,笑得太甜,無憂無慮得像是她從前。
第二幅,少女在和一個白衣少年說話,少年長得太漂亮了,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隻是表情,太過冷漠。
第三幅,少女手執一張寫了三句話的紙,正在遞給少年,少年終於有了些微表情。
第四幅,是座竹屋。
……
少年上了戰場,仍舊一身白衣,銀劍泠泠,目光泠泠,他劍指的方向,是長安。
……
少女推翻祭壇,哭泣……
琀璋沒有看完,就已經明白了,目中露出情緒複雜的光芒,他畫的,是自己,和他的故事。
或許由於太久沒有過什麼情緒,所以此刻也忘記了應該露出怎樣的表情,隻覺得胸口有點悶,雙手不自覺地將指甲扣進掌心,微微麻木。
她卻隻敢看到這裏,因為接下去的,是自己最苦難的經曆,以及喪失了靈魂之後的生活。
慕容衝還在替她畫他們的一生,雖他們還沒有過完自己的一生,可一生又像是早就都已經結束,他結束在她走的那一天,她結束在他說一切都是假的那一天。
隻是他們畢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個國家最看重的兩個人,這樣的人,和普通人的差別就在於,普通人可以自我抉擇自己的一生是否已經結束,而他們卻不能。
不管是他們不想結束而眾人想讓他們結束,還是他們想要結束,而眾人不肯,都是會引起眾怒,會引發國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