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就連自己也很難懂,身份地位越高,難道不應該是得到更多的自由,怎麼卻愈發不自由了呢?行動想法竟然要受國內所有百姓與大臣的約束,豈不是他們的地位在任何一個百姓與大臣之下?
琀璋或許還能不管這個問題,因為她已經不管了很久,所以這次雖然回來了,大家也認為她根本隻是擔個虛位,而慕容衝則不同,他是在天師缺位的那段時日裏牢牢把握大局的一國之君,縱然徭役重了些,又不肯順應民心東歸,可總歸隻要有他一人在,就能讓民心穩定,讓他國不敢進犯,讓國祚長存的。
於是在這位百姓與國家的主心骨也開始不理朝政,和那怠惰賦閑的天師一樣之後,民心就終於徹底不穩了,一些本來是因為他殘暴驕奢而生了反心,卻又覺得這個理由還不敢充分的人,如今也終於有了充分的逼宮理由,昏庸無能在上,徭役沉重在下,縱然造反,也是能讓自己有個好名聲的。
於是大燕更始二年仲春,左將軍韓延順應民心,大義凜然,攻打慕容衝。
可是琀璋在那天兵圍天師宮之時,卻非但一點不擔心,反而冷冷笑了出來。
倒不是她視死如歸到了此等地步,而是韓延的造反,本就是在她的掌控之中,兩年前她就知道一定會有這麼一天,所以如今兌現了,隻是對自己曾經的先知再一次證實而已,所以她為慕容衝求來的天子之名自然也會實現,所以,他當然不會這樣就輕易地死去,所以,自己當然也不會死。
隻能說韓延的時機挑得太好,他們本來馬上就又會離開天師宮去地宮,那他自然就沒有辦法找到他們,可偏偏他們還沒有去,所以才給了韓延一個逼宮的機會。
從前都是隻有她跟著慕容衝,看著他圍宮,又哪裏被別人裏三層外三層地圍過,雖然胸有成竹,卻也不由皺了皺眉,有虎落平陽被犬欺之感。
至於慕容衝的平淡而笑,則大概是因為,他十二歲那年就已經曆過兵臨城下,何懼區區逼宮,隻是覺得可笑而已。
所以兩人此時都笑了出來,隻在偶然眼神相對之時,但覺明豔刺目,琀璋才驀然斂起了笑。
而慕容衝好不容易才見琀璋笑,對自己,縱然是一瞬也好。忽然明白到,為什麼夏有桀為妺喜裂繒,商有帝辛酒池肉林,周有幽王烽火戲諸侯,隻因天下不過死物,在美人眼中方顯可愛,美人不笑,我心傷悲。
琀璋側開了頭,見慕容衝還沒什麼反應,終於才轉頭看他,竟見他還在看著自己出神,忍不住瞪了一眼,才讓他笑容收了收,露出三分認真之色。
“璋兒,等一下,閉上眼睛。”
他說,唇微微地抿著,眼尾上翹,極度妖冶魅然,儼然是熟識的殺生之前的表情。
琀璋心口有微微一滯,從前的一些場景飛快地劃過,血色的,瘋狂的……
隨後一切又終歸虛無,她才慢慢閉上了眼睛。
刀劍出鞘,錚錚叮鈴,所過之處,莫不血濺三尺。
縱然閉著眼睛,可是一個個人就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死去的聲音就更加明顯,淒厲的,不似人間,額上一熱,然後黏膩腥臭地流淌,是心髒的血,成了她眉間朱砂。
利落殘忍的一番屠殺。是屠殺,不是打鬥。
對修羅來說,即便披上了幹淨的白衣,一旦手裏拿起劍,他還是修羅,眾生,不過螻蟻,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可是這一回,她不怕他,因為無論如何,不管在他右手的劍下死了多少人,他的左手總歸護著自己,最靠近心的距離。
如果有兵器向著自己而來,她也一定是和他的心髒一同被刺穿。
所以,這一回應該不是假的吧,誰會騙人騙得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呢?
慕容衝,應當是在乎自己的,不管有幾分是愛,有幾分是失而複得的心情……都應該是真的,不是假的……
殺戮結束了。
玉麵修羅,可當萬人敵,可是追兵卻源源不斷,隻能不停往前跑。
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雖然是大燕國內,皇城腳下,可他們一個常年不在,一個從不出宮,都是絲毫不了解宮外情況的。
前麵一片深林,也不知裏麵是否有埋伏,但也看追兵近在眼前,也隻能賭上一賭。
看來韓延終歸還是低估了慕容衝的實力,以為他不理國事,殺敵的技法也會下降,所以壓根就沒做被他逃出來的準備,所以事實證明,他們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