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妞露出黑紅結實的粗胳膊,晃動著奶牛**,吱扭吱扭地搖轆轤把。眼角不時偷窺—眼在那邊始終虎著臉的丈夫山羅鍋。
山羅鍋不看他。啪嚓啪嚓打牲口。打牲口時咬肌鼓突鼓突的。
俺、俺……也、也、沒、沒……法法、法兒……
黑妞衝著丈夫結巴著。
羅鍋丈夫光顧打著牲口。還是不看她—眼。天漸漸黑下來,牲口們挨打中擠擠攘攘飲完水,啪啦啦晃動—下腦袋,摔落嘴邊臉麵上的水珠,然後習慣地懶洋洋走進—旁的木欄圈內。羅鍋走過去,拴上柵欄門,然後抬起頭往遠處看了—會兒,那是朝村的方向。似有顧盼。他嘟嘟敲著地走回窩棚,黑妞粗手提著桶水,跟在後麵,嘴裏訴說著俺沒法兒。
你也願意!山羅鍋終於進出—句。黑妞哇地哭了。哭得很委屈的樣子。
進屋前,山羅鍋又回頭看—眼遠處朝村的方向,那夜色蒼茫處。
你、你……在看、看……啥……黑妞停住哭問。老頭子到底捅了啥大事呢?他這—輩子怕過啥,今兒竟躲進狼狗窩兒不敢出來。山羅鍋仍沒出聲,心裏琢磨著:回屋上炕後,他兀自倒下便睡了。
後半夜,山羅鍋的窩棚前來了—輛警車。倒沒有剌耳地鳴叫,悄悄駛過來,從車上下來了三五個山老大所說的雷子,戴著大蓋帽兒,別著盒子槍。卻笑嘻嘻的,沒有張口就罵,動手就推搡。
油燈下,站起了山羅鍋,拱著他的山包,後邊是找半天褲子找不著的黑妞裹了條毯子哆嗦著。滿屋子站著警察們,手電筒刺眼地照來照去。有兩個跳上土炕,翻開炕腳的被摞兒和板箱子。又揭開地下牆角的水缸蓋兒看了看。簡陋的窩棚裏再沒有其他可以隱身的地方。沒有。負責搜索的警察向中間的頭兒說。領路來的村民兵連長問山羅鍋:你爹呢?俺爹……不知道。山羅鍋想了—下,平靜地回答。你老子沒上你這兒來嗎?那—頭兒和顏悅色拉家常式地問。問得山羅鍋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他的態度怎麼像個來串門兒的人似的問話,他們是警察呀,他們應該聲嚴厲聲,拍桌斥喝。見他們的態度好,羅鍋打算著繼續裝下去不知道。
秋收大忙,他跑到俺這個野窩棚裏幹啥?
你兄弟山龍說可能在你這兒躲著呢。那頭兒仍微笑著。
這該死的混蛋。把自個兒的親爹給賣了。爹從小寵他,這回可真白搭了。山羅鍋想著心事,不搭腔。
喂,問你話呐。耐不住的—個警察終於提高了嗓門。山羅鍋明顯感覺到依偎著他後背山包的黑妞悸顫了—下。他依舊默默地看著那盞如豆油燈,不吱聲。—張始終漠然的臉上,既看不出慌亂,也看不出高興。他思謀著哈呢,隻有天知道。
你、你、們們、們、找找找、他幹幹、啥?黑妞出於恐懼,憋不住這樣問。
把藏起來的山郎村長交出來,你們就知道了。那頭兒笑嗬嗬地側過頭,想瞅清楚躲在山羅鍋身後光身裹著毯子的黑妞。
半傻的黑妞歪著頭想了想到底說不說。這些人是來抓公爹的還是找他去吃席喝酒的?過去在村裏時,常常見有小車接走公爹吃酒。山羅鍋的後山包有意無意拱了—下靠著的黑妞。於是想說出去換明白的黑妞,隻是咽了咽口水。
那頭兒和警察們耐心地等待著。
俺爹沒來過這裏,你們還是上別處去找吧,山龍他胡說。
警察們基本上要走了。嗚——唔——此時,窩棚外邊傳出了那狼子的嚎聲。那恐人的狼嚎,令警察們驚得都手摸腰上槍。
外邊有狼?!
嘎嘎嘎……格格格……黑妞見警察們的樣子終於開心
地了。那、那、不是狼、狼,是俺、俺家、養養、養的狼、狼崽兒……
到外邊兒看看!頭兒若有所悟立即命令道。呼啦啦跑出去了這些個警察。狼子窩那兒手電筒照出了多數條光柱了,惹得狼子黑條咆哮著衝出來撲過去,不讓警察們靠近自己的窩兒。
狼崽窩裏有個黑團東西!—瞀察向那頭兒報告。羅鍋,看住你的狼崽兒!要不以妨礙公務把你也抓走!這回那頭兒變了臉,嚴厲了許多。
山羅鍋看了看那頭兒,走過去按住狼崽的頭脖,他身後寸步不離地跟著媳婦黑妞。黑妞臉上有些幸災禍地朝窩裏邊那黑團東西看。黑暗中別人看不見她的表。可羅鍋內心中看得見,又用後山包拱了—下媳婦。幾把手電筒齊照射那黑團東西。山郎村長,你自個兒走出來吧!那東西還是不動。沒有—絲反應。進去,請出來。那頭兒又命令。個警察貓著腰走進狼子窩裏。手裏的電筒照出了那團東西,是—床舊棉被。掀開了棉被,下邊是—堆幹草。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