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龍叱鬼(1 / 3)

我琢磨著揚琴陳的話,也是攪了一夜心腸。老伴兒半夜打我一巴掌:“瞧你失魂落魄的,找樂子為了調節身子,怎麼的反倒為伊消得人憔悴。你憔悴,我焦心。要不,別出門了。”“那是情傷,怎麼的禁閉能治的。在家更不自在。上了賊船,就是賊心不死。”我悶悶不樂。“睡吧,我叫你,誤不了鍾點。”老伴像哄孩子似的拍我後背。沒多久,老伴的一聲呼喚,我急急忙趕到海濱公園。還早,我朝海邊“嗬嗬”吼了幾聲,像招呼候鳥叫來了兄仨。揚琴陳笑嗬嗬的:“扳手莘,你算是已入勝境了,說書勝過弦樂了。”“先來魚,後燉熊掌,就是那腥味解渴解餓。”“行,先書後樂,聽得連二胡莊和琵琶紀都樂也陶陶,溫故知新嗎。”

那天那時,好漢們都打點利索了,攢緊自己的鼓槌、戲裝。這時,有的老姿娘拉住自己當家人的袖子,拍拍自己的胸口說:“他爹的,娘子心裏還是放不下,要不,我和你一起去。萬一鬼子槍子、刺刀來了,我為你擋一下。家中還要你撐著,不能倒了你。”

“哭喪啥的!沒出門,說啥的喪氣話,我還要看著鬼子滾出家鄉呢。這是漢子的大戲,姿娘人別添亂。真是倒下,那也在那邊找先人組織地下打鬼隊,保佑家鄉人。光榮著!”

另一姿娘人嚶嚶哭著,啜泣說著:“孩子他爹,在倭人麵前,咱個頭不矮,抖起威風。你真捐獻了,我會叫上孩子揍鬼子去。”

姿娘人七嘴八舌嚷道:“鬼子不滅無天理。當爺們的就要掙回這口氣。潮汕姿娘人也都赳赳是厝內厝外人,真是家中當家男人倒下,叫上兒子再去和鬼子拚殺。活著是抗倭的英豪,倒下是護家的鬼雄,就當娘娘座下又添新兵。祖宗先人為你們鼓掌喝彩呢。”

老鄉長親端碗就遞給新鄉長:“這酒都是姿娘人祭拜祖先後再敬大家的,祖先膽氣都融進酒裏,好漢們喝了,豪氣衝天。你喝了,眾先人神魂助你,驅邪趕鬼,莫能阻擋。”

陳邦禎接過酒碗,麵對眾姿娘人跪下,眼前一片晶亮,說:“眾位嬸娘、姨母,我這給你們敬禮了,你們就是烏石鄉祖輩的土地,滋養眾英豪的豐地。護衛這片土地,我們豪氣十足,責無旁貸。有你們送行,陳邦禎值了。我對著祖宗、眾嬸娘宣誓,若是鬼子的刺刀還是槍子過來,我陳邦禎保證衝在前頭,能擋多少算多少。不負嬸娘姨母的付托!”說完,把酒一口悶幹。

眾老漢倒是輕鬆,接過崎頭嬸的壯行酒,一個接一個嬉笑:“對了,她們就是咱家那一畝三分地,各家的地各人自己耕種。不就一天的事兒,回來,叫她們身子墩白白的,城裏去充氣,咱精力充沛,再接著種地。看著誰家人丁稀了,逼出幾個,姿娘梁紅玉,男丁戚繼光。接著抗倭。”

黃仲乙厝內的對陳邦禎說道:“後生兄,我隨你們到靠近城郊的竹嶺村前,在那為你們化妝吧,你們男人雄氣有多,柔性不足,化妝細活,還是我來吧。平日裏起舞,也是我為他們妝的。”

“我已是吩咐下去,叫老爹們自己相互妝上。那裏已是鬼子常來滋擾地段,姿娘人去有危險。我是考慮畫鍾馗,其他人沒妝過,別是不像,神明有氣。才叫你的幫忙的。”

“你們拋頭露麵,鬼子更留意你們,萬一瘋勁來了,那才危險。你們不怕,我就更不怕。都是男人粗略,不出細活。咱不是要威武嗎。少不得妝好點。讓城裏鬼子看看,咱的精神氣不讓他們。”

陳邦禎幾乎是懇求:“您還是別去了,這是男人的責任。姿娘人去了,會給漢子們帶來壓力的。”

“先前,我是擋住當家人不讓去,可你不能擋著我補點責任。實話說了,我已是和黃仲乙說好了,那裏還算咱鄉裏範圍,地熟人熟的。礙不得事的。”

“你們夫妻雙方都是一個性子,拗得很,我聽了你話,勸你當家人不去,可是你又來了,我是怎麼的才能勸住你。都沒時間勸什麼了。”陳邦禎一臉焦急。

“沒時間勸就不要說了,幾十條漢子,妝來要點時間,就我和黃仲乙厝內的一起去。我本想到了那裏再對你說,既然,黃仲乙厝內說開了,我也就說你知道。我也是要去的。”崎頭嬸湊過來說。

“我也去!”幾十姿娘人全擠來爭取。陳邦禎傻了,這場麵全失控,不是他能勸得住。還是崎頭嬸說:“人多了,反倒礙事。再說,剩下點米粉就是給漢子長精神的,你們不能去跟他們爭口吃的。我和黃仲乙厝內人去了,還能幫點什麼。你們就都別去了。”一下勸住眾姿娘。

陳邦禎搖搖頭:看來,這鄉長職位就是管個乞丐兒,似乎眾人都有其他能人才降得住。他招呼把神龍盤進墊著一塊紅布的竹籃子,小肖兒正忙不迭穿上時遷的服飾,太精神了,崎頭嬸給他細心戴上頭箍,這是隊列領頭的標示。臨了,小肖兒細心為蛇王澆上一點酒,摩挲它腦袋囑咐:“好夥伴,現在好好睡覺,等一下精神點,咱都是本地仙兒,叫外來鬼子看咱精氣神。正氣壓住他們邪氣。”蛇王似乎聽懂什麼,伸出蛇信舔了一下周圍的酒,大睜眼珠子,看了小肖兒,才趴低身子歇息。陳邦禎挑上鑼鼓家雜的,招呼小肖兒和著眾老漢一起繞小路往城裏走。

東邊魚肚白,三三五五的,大家子邊走邊說笑著,近了鬼子控製地盤,大家子壓低聲音,有時是鴉雀無聲,連步子都邁得很輕、很密。太陽一竿子高,眾人到了集合地點。進屋,一屋子熱氣騰騰,霧氣中,一個身影正忙碌著,朝水桶舀著什麼。人兒個頭不大,臉上還像妝有油彩。陳邦禎揮手掃掃霧氣。湊近一看,急了,卻不敢大聲:“是你,莊姑娘,鄉裏本不叫姿娘人來參與這次活動。你倒是不哼不哈的,一下就到了最前麵。你是鄉裏的仙人兒,大家夥的寶貝。怎麼能跑到這危險地段?”

莊碧月不慌不忙的舀著涼茶水,說:“後生兄,你剛當鄉長,我是來檢查你工作的,果然給落了不是。瞧你蒸了一鍋發糕,想著就是為老爹們準備幹糧的,可你要派人準備好涼茶水呀。都沒備好,晌午你叫老漢們咽下幹巴巴的發糕,舌幹口燥,嗓子冒煙,怎麼能吼出男人的精氣神。怎麼的也得茶水潤潤喉嚨,我早早過來就是查你的這份活兒。瞧你剛上任,當領導新鮮勁頭沒過,活兒幹得不怎麼樣。”

“少說我呢,說著你的事。男人嗎,怕什麼?嗓子幹了,路旁水溝裏用手捧幾把喝點就行了。這次活動,畢竟越了我們鄉裏地界,鬼子控製地方。行動越是簡單才好。你一來,事兒就複雜多了。”陳邦禎沒什麼心思回答,仔仔細細打量著莊姑娘。

聽不到銀鈴聲,倒是粗啞的嗓門。莊碧月語氣比陳邦禎淩厲:“不行!我們鄉裏疫情過去不久,聽說外麵病人的還時有發現。這種傳染性很烈。不是一兩人抗病的事。是鄉裏整個疫情的控製。一定要喝燒製的涼茶。這事太大了,得聽我的。”不容商量,姿娘仔口氣堅決。

“好!好!聽你的,你不是燒好涼茶了嗎。我就安排老爹們喝就是。你就現在回鄉裏去吧,你在這,我心裏一點都不安寧。”陳邦禎轉了頭,像啥的沒看見。

“後生鄉長,你不用裝作看不見。我已經決定和你們一起去跳英歌舞。老爹們一人一個位置,我來負責挑涼茶桶。扁擔和水桶是我帶來的。可以在扁擔外麵鑲麵長方鏢旗,我挑著茶水走在隊列裏麵。我已經自己化妝好了,我可是英歌舞隊列裏第一化妝的人。”

陳邦禎氣急,歇斯底裏,壓低聲音:“你若是我妹妹,我恨不得替爹娘給你一巴掌。那前麵是多危險!鬼子沒人性,就是一群豺狼。一群畜生。別人家的閨女都深深藏進鄉村最裏麵,認定最安全的地方。你倒好,巴不得把自己亮在豺狼麵前。一隻小羔羊,剖白自己送給豺狼當點心,有這麼做的嗎?求你了,我知道你也是一擰種,別來添亂了。你不珍惜自己不打緊,我得對鄉親們有個交代。時間很緊了,沒得跟你磨蹭了。”

莊碧月從容淡定,不急不躁招呼:“老爹們,誰來?我來為你們化妝,畫個楊誌還是林衝呢?”小肖兒竄上來,說:“姐姐,你來為我畫時遷。眉角上揚,眉梢搭到頭箍,這樣才威風。”“行。我知道,時遷鬼頭鬼腦的,加點煞氣。我畫的都是黃師傅家嫲人教的,有所突出,不比她差的。”她把鄉長晾了一會,才接下說:“兄仔鄉長,道理誰都知道。我也是做足準備。吃了大把辣椒,變粗了嗓門,自己又先畫了個漢子的妝。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我不是給你們添亂。而是怕隊列和倭人發生誤會摩擦,鬼子殘暴,一句話不對心眼。就可能突突了。好歹我懂些東洋話,必要時可以為大家子打個掩護。”她把眼神看著小肖兒,再不理會小鄉長了。

小鄉長喘著粗氣,又不敢大聲:“咱要在鬼門關前跳舞,不是在花前月下念詩……”下來不知說什麼好,簡直就是氣暈了。

黃仲乙厝內人湊近他,說:“後生兄,先別睬這姿娘仔。她倒是長得文靜,可就是性子強,不易說服。等一下,看怎麼的,我和崎頭嬸拉住她。勸她回家就是。我來畫鍾馗吧,是時候了。”厝內人嘴巴叨叨的:“你呀,年輕,教書匠一個,沒怎麼曬太陽,長得也是白麵書生一個。油彩須濃一點,鍾馗頭發粗硬炸開,我用些稻草給你做個頭套,染黑了,這樣不露出後生樣子,鍾馗有人畫紅臉,有人畫黑臉,就畫個黑臉吧,樣子老成。別急著姿娘仔的事,崎頭嬸和她親,老姿娘肯定心疼姿娘仔,她能勸住。給你也戴上頭套管住稻草。唉,這年頭的沒得像樣的裝扮品,亂糟糟的對付著,臉上流汗時千萬別用手擦,盡量忍著。真麵目掩在黑稻草裏,樣子有點滑稽,也就將就了。不定鬼子看著滑稽好笑,就會化解一些危險……”

一會功夫,妝是大家都扮好。幹巴巴瞧著小鄉長給號令出發。小鄉長瞧著姿娘仔,再看看崎頭嬸。崎頭嬸攥住姿娘仔的手腕,在她耳朵旁說著什麼。姿娘仔堅決搖搖頭,像是對大家,更是對小鄉長說:“大家擔心我安全,我還擔心大家的安全呢。我跟著隊列,不定什麼時候,我的東洋話就能起作用,我決不連累大家。你們走著,我挑水。一定監督你們喝涼茶。”陳邦禎抓起一根鼓槌,氣哼哼走到她跟前,舉得高高的,說:“我現在就把你敲暈了,叫崎頭嬸和厝內人扛你回家去。進城如戰場,哪能不聽話,亂了大家的部署。”

一縷陽光照進屋內,把姿娘仔的眼神晃得亮晶晶的。姿娘仔把頭歪成崎頭嬸的樣子,伸著脖子對小鄉長說:“要敲就敲重點,不然半路醒來,我還找去隊列,爬也爬去。”氣得陳邦禎舉著的手直哆嗦。眾老爹齊聲說:“就讓她去吧,時候不早了。我們眾人保護她,全拚死了也不讓鬼子欺負她。”陳邦禎真悲哀,就是叫誰的都那麼費勁。“呀!”他吼了半聲,再把自己下半截聲音硬吞了回去。須臾,對崎頭嬸說:“給她換個花臉妝吧,燕青樣林衝妝容易露出姿娘形。”厝內人趕緊拿來顏料,給塗了個大花臉,你看一個玲瓏瘦削身材,頂著個不知像李逵還是魯智深的花臉更是滑稽。隻能這樣了。陳邦禎從旁拿來一個銅鑼:“你也別挑水桶,敲銅鑼才不引人注目的。別把頭抬得太高,真是可笑,什麼時候見過玲瓏造型的李逵。”姿娘仔要說什麼,小鄉長嗆住她:“再說什麼,我就把你綁了,塞團稻草堵住你喉嚨,裝進麻袋放地上,等我們回來再放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