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晨靄罩著海濱廣場,我喜歡地等待兄仨,功夫茶早早燒好敬候。一見兄仨的,就像親人般熱情招呼:“昨兒的錄音真解氣,老伴聽後高興。說道鬼子侵略潮汕地區,她家祖父就給鬼子殺了,連帶祖父兄弟和一個堂叔都死在日本鬼子手上。你們的說道,也是給她報了一回仇似的。看著我整天跟著錄音,辛苦了。昨兒還犒勞我一杯好酒和幾盤好菜。今兒給帶來什麼振奮說詞呢?”
二胡莊瞟了我一下,說:“我剛到護欄邊,就聞到酒味。敢是你昨兒的酒勁還在呢。我們自己說道高興,回去也是喝了一杯。心情格外好。來,弦樂起。今天我來說道。”我似乎聞到酒味隨著弦樂飄在海濱廣場的周圍。
自衛隊一開門,就打了個勝仗,一下傳遍了十裏八鄉,經過鄉民嘴裏加工,變成美好說辭:
說是陳邦禎戰前睡在鄉政府辦公室門前樹下,就像宋江睡在九天玄女娘娘神像前,手掌一揮,娘娘驚覺,掐指一算,拉來白色紗帳,蒙蔽了鬼子的眼睛。娘娘再蘭花指一彈,烏石漢子不知覺的,渾身陡然奮發,下水化為十幾條蛟龍,滅掉了全副武裝的東洋兵。快艇上的老鬼子就是被龍角給頂死了。“不信,問那些下水的李老爹和後生兄去。”“哎,他們激發勇氣,在水裏拚命搏鬥,有了龍角也不知覺的。況且,龍角是娘娘臨意賜予,神物的神奇總是在無形之中。
有人說:陳邦禎睡在大樹下,半夜,諸葛亮來附身,禱告各路神仙,借來東南風;南海龍王驚醒,打了個噴嚏,一片唾沫散發到空中,娘娘柳枝一揮,劃成一片灰蒙蒙的霧氣,再用柳枝使勁一甩,湍急的入海水頓時成平緩的潮水,娘娘的眼睛一眨,潮汕漢子瞬時來了一股精神氣,三下五除二就滅掉了東洋兵。
無論是何說辭,總之鄉民就是高興,興奮了就要開慶祝鄉會。各路豪傑聚到了九天神廟前。大家子一起慶祝勝利,英歌舞跳了起來,獅子長龍舞動,大熱天下,把一切美好的祝願都一起分享,獻給娘娘。鑼鼓喧天,比鄉慶還熱鬧。
自衛隊的人列隊在寺廟前,接受鄉民們的歡呼和檢閱。以各村為編製的中、小隊都來了,唯有博梅村最齊整的中隊來得最少,就是來了莊九十和那幫下水的後生小哥,其餘都給公派出去了。莊前輩跟陳邦禎說明:“咱是打了小小的一個勝仗,鬼子惱羞成怒,肯定要報複。我把其餘隊員派到路口警戒去了。”陳邦禎拍了一下腦殼,口中一迭聲自責:“唉,還是前輩人警覺。我怎麼就考慮不周全。老輩的,我有禮了。”陳邦禎拱手作揖,深深鞠了躬。
寺廟前一片熱鬧非凡,大家拉著下水的英雄,一個勁的問著怎麼的鬥死東洋兵。老姿娘和一些小孩老是要他們低下頭,給他們摸摸頭頂腦殼,感覺著龍角有無留點角質在頭上,到底是長在什麼位置?忽然神廟裏傳來一片爭執的聲音,一下把大家吸引住了,喜慶日子,怎麼的吵鬧些啥事呢?大家子朝寺廟前湧去。
寺廟前一派老姿娘和一幫後生兄仔吵成一團。年輕人仗著身強力壯,背著擦得鋥亮的槍支,擠進廟宇,姿娘人在他們身後吵吵嚷嚷的。紀老鄉長聞訊也趕來了,老姿娘們從廟裏忙端來一張太師椅給他坐下,說道:“老鄉長,您看看,這幫年輕人把著槍支都放上佛祖和娘娘的供桌上。如此血腥火器,如何能擺在供奉佛祖的神聖之地呢,這不是褻瀆佛祖嗎,佛祖、娘娘本意都是普度眾生,慈悲天下人,供不得殺人凶器……”
莊碧月也是伸長手臂攔住他們,說道:“哎呀,你說這些殺人的武器供到祠堂,讓祖先看著咱們現今後生哥的威武也就罷了,神廟聖地沾不得半點血腥之氣,平時連配槍的人都不能進來。現在,大模大樣的扛著殺人大器要進神聖之地,怎麼可以。佛說: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就是勸住騷動,追求無上正覺,降服殺人妄念。大覺者說,放下吧,手上放下,心裏放下,方能悟得正果。你們無牽無掛的,才能進得廟堂來。”
肖迪洋拱手為莊碧月作揖,說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鄉民心中的仙女,拯救鄉民,不圖回報。你也是居士林有名的清修信女。可是如今,日寇猖狂,殺人無數,你也是親眼所見。按說,東洋人也是佛國之人,可是放下念珠,就跑到我們國土來殺人。難道這是他們修為的結果嗎?再說了,如來佛也是要降妖除魔的,至尊之人還幫美猴王除去六耳假猴王。妖魔來了,我們就是戰鬥勝佛。正義在哪,神仙在哪。我們供奉降妖除魔的神器,沾點靈光,心裏多了底氣,打起鬼子手腳會更靈活。”
黃仲乙厝內人擠到前麵,扯住肖迪洋,說道:“你吃奶時候,我多次抱過你,你還尿過我一身。我念佛時,你隻會咿呀亂叫。小時候,你娘牽過你的小手,在佛祖、娘娘跟前磕過頭。怎麼的,如今你可以帶頭來褻瀆神靈麼?神廟裏怎麼可以聞到血腥之氣!東洋火器還打傷了莊十九,現在你們就要把傷人利器供到佛祖跟前。如此荒謬,你娘是怎麼教育的?”
一幫後生兄仔把陳邦禎扯到紀老鄉長旁邊,說道:“你們新老鄉長自己看看,該不該給自衛隊的武器上供開光。咱能勝了小鬼子,沒得神仙幫襯可是不行,不是娘娘,各路神仙幫忙,怕是我們贏不了戰鬥。光是英勇,沒得天時地利,隻會多了幾個像銀杆秤的好男兒,就是各家祠堂多了幾塊牌位。鬼子橫行,大家心裏氣憤。火槍在手,神靈在心,祖先浩氣煌煌光照。這樣,我們前仆後繼,坦然麵對。神仙有助,利器會多了靈氣,專往邪惡鬼魅身上鑽。新老頭領,你們說是不是?槍支上完供,開了光,我們可各自回各姓氏祠堂禱告,咱的土地,咱的祖先,神仙支持我們,祖宗注視我們,打擊異族邪魔堂堂煌煌,心中坦蕩。”
七嘴八舌,神廟門前,大家子爭論不休。崎頭嬸、肖紋瓏、翁老爹一排耆老在旁看著後生兄仔和善男信女的爭執,隻是把渾濁眼珠子從這邊轉到那邊滴流著轉動,看著大家子好一場傳統和時下的交鋒。
紀大賢人沉吟半晌,蒼老嗓門沙啞:“唉,是的。從來凶器是不擺到佛祖跟前,活了大半輩子是沒聽過這回事。哪怕是要放下屠刀的凶頑之徒,也得沐浴禮香,齋戒後才能進到佛祖跟前修行。目的就是洗脫了血腥之氣,免得汙染了佛祖耳聽目視。佛祖或是盈盈笑來,能為信徒醍醐灌頂,亦是善行之舉。殺人火器,長期沾滿血腥,怕是佛祖不看待之物。要不就免了吧。各家各戶各姓氏如是在祠堂供奉打鬼利器,我當親自去燒香敬奉。”老鄉長話音剛落,許多老人幫跟著頷首應和,喝叱著自家族姓後輩和子弟。
老姿娘群起洶湧,在莊仙女帶動下洶洶起哄:“後生兄弟,我們支持你們降妖除魔,驅除東洋的。就是不要玷汙了佛祖聖地。”後生兄架不住眾多善男信女的抨擊,不免有點泄氣,裏麵一幫兄弟正擁戴、拉扯著廟裏的老方丈,要他為槍支開光,為自衛隊後生兄弟祝福,此時也是停住手,愣愣看著新老鄉長。
麵對自衛隊和老鄉長征詢的目光,陳邦禎低沉聲音開腔了:“釋迦牟尼至尊,覺兒不見;拈花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至尊大弟子,禪宗開山祖師摩訶迦葉有言道:我不幹,誰替我幹?我想說:隨著時代要求,該幹嘛就幹嘛。自衛隊青年人要幹的是祖先要求的。時代要求的自然亦是佛祖要做的。東洋人亂了我們家鄉土地的秩序,殺了我們家鄉人,慈悲不到他們身上。火槍利器,不管來自哪裏,到了我們自衛隊手中,都是降妖除魔的神器,佛祖亦是不能拒絕的。許多廟宇門廂兩側,都擺有槍棍刀戟,作為神廟的護神護院法寶。我等自衛隊槍械就是我們保家守土的法寶,也是九天神廟的護院法器。不管槍械來自哪裏,要請得道之人誦經開光理所當然。敬請各位長輩在信仰架起一道通向威武之師的橋梁,我替自衛隊眾多年輕人這就向佛祖、娘娘、祖宗先人、各位前輩、各位修為有成之人敬禮了!”新鄉長轉身向著老輩和前麵佛祖神像都鞠了躬。顯然,新鄉長代表了年輕人的心聲,煌煌言說嗆住了老姿娘的群情激憤;尤其把守理衛道的小仙女鎮住,她居然漲紅臉,平時能說會道的小嘴嘟住了。大家子把目光投向老住持身上。紀老鄉長卻把眼光盯在繼任人身上,看得出,滿是讚許的神態。
小和尚好奇,穿著半拉身的袈裟,仔細看著已經被擦得錚亮的槍械:那把從水底撈上來的歪把子機槍,趴高身子,支在供桌上,槍筒閃著藍幽幽暗光,像隻大張雙臂的玄色大螳螂,趴在佛祖腳下,冷冷把黑颼颼槍口對著門口,瞄著大家;另外長槍短匣子一溜順著供桌整齊排成一列,桌上擺不下,剩下的長槍斜靠著供桌,一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