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晨曦剛露，邊走邊體味：我還在回味古樹楊梅，牙齒似乎還溢滿酸甜，一股輕氣直上腦門，令我無比輕靈。和著兄仨打過招呼，琵琶紀問：“烏乒乓怎麼的嚼味？”我趕忙說：“人間難得幾回聞，這麼說吧，可對沒福嚐到的兒女說，用烏乒乓看待西遊記，想想孫猴子嚐到人參果那抓腮撓頭的樣子可知。”兄仨哈哈大笑：“他們聽了也在抓腮撓頭怎麼辦？謝謝你的小廣告。”二胡莊：“今天我說個接續，保管你老伴聽了也抓腮撓頭。你們聽到我說道激烈之處，琵琶和揚琴聲要急促點，不負《弦歌》說辭，得讓知音點讚。”
最近，鄉裏其他壯年小夥都按統一部署，在山邊路旁修工事，挖壕溝。小肖兒卻一人老往山畔和樹林裏鑽。一日大早，曦光剛露，他從林子裏出來，看見崎頭嬸帶著一幫工挑著擔子前去慰勞修工事的年輕人，小肖兒趁著他們喘氣歇會功夫，伸出手來跟崎頭嬸要：“老嬸好，挑著什麼填肚好貨。給一個本司令吃。”
崎頭嬸把他伸出的手心打了回去：“我這是送給為抗擊倭寇出力的後生兄仔。瞧著你改不了時遷習性，整日裏遊手好閑的，和著樹林摸雀蛋不著，到我這裏伸手來了。雀兒沒摸著，地上的四角蛇、蟻卵、河溝的魚蝦有吧，整座山不夠你吃的？筐子裏的要前麵那些出力的後生人才有資格張嘴。你這屎鱗沒份。”
小肖兒搓了搓雙手：“別看時遷小爺不怎的，那也是替天行道。我現在時遷不當了，我在湊建兵團，本人要當司令了，比個宋江還大。那跟我的千千萬萬的手下，日後，就直往倭兵身上招呼，勇往直前，視死如歸，到時讓你刮目相看。籌建工作很辛苦，你就給本司令一個哄哄肚子。”
崎頭嬸擋住他的手，挑起擔子擠開他：“你呀，是屎令，威風八麵。既然有那麼多兵，那就找他們要吃的，老嬸就不侍候了。”
小肖兒今天著實累了，肚子空落落的，補不到能量，垂頭喪氣跟在後麵，無精打采的。
挖壕溝的後生哥看見崎頭嬸，一陣歡呼，放下工具等著美妙的一刻。
陳邦禎招呼著黃仲乙老師傅正說著話，看見小肖兒，伸手招呼他過來。看著他沒神氣的樣子，知道他沒落下番薯或餜子。把自己手中的一份遞了過去，小肖兒裝作客氣，稍微推辭，滿手泥巴幹漬不及洗洗，抓過就吃，嘴巴還嘟囔：“餓不著你鄉長的，到哪都能蹭一點。姿娘仔空著肚子，也要看你吃飯的樣子。下輩子投胎再生成你那模樣，也有許多姿娘仔送吃的給。”
“瞧瞧別噎著，派你個任務怎麼樣？給黃老叔打下手，回來再給做好吃的。”陳邦禎仔細看著小肖兒的吃相。
“那得看什麼事情了，如今梁山水泊的時代好像過去了，大家子不再看待時遷了。我怎琢磨湊建滅寇兵團呢，創一個讓鄉親再刮目相看的乞兒手段。你到底派我什麼的任務？”小肖兒邊說邊嚼，差點沒噎著喉嚨。
陳邦禎看著他瘦長臉的怪模樣，問道：“好兄弟，你最近長個了，把頭拉得好長，怪不得你要趕時令，敢是娘娘裝了一節靈光在你腦殼，等著發光炫目。你的什麼湊建兵團慢點，還是當你的時遷小爺吧。和著老叔去城裏，走親戚做乞丐隨便你，老叔不方便，你就上前，能看到聽到的鬼子什麼的活動還是什麼變化，帶回鄉裏來。還要看二狗的表現，通常的是二狗們在炮樓站崗，如是說著本地土話的，就特別注意他的說話樣子和動作，回來告訴我就行。”
“我還喊著你那‘紅丸子，一點點，赤龍出山紅遍天’的號子嗎？”小肖兒已經把手上那份吃了個精光，還眼巴巴看著崎頭嬸籮底用荷葉包著的那份，裏麵是人家專門給鄉長兄留著，那會不會還夾藏著鹹肉誘人的好貨呢？
陳邦禎拍了一下他後背：“你作死啊！什麼的號子隻能喊一次，等到鬼子明白過來，就要吃槍子的。這次去，炮樓前，隻許看隻許記，不能說話。小心鬼子認出你是耍蛇的時遷來。記住了？”
小肖兒還巴巴看著籮底，心不在焉回應：“什麼記住了？”
陳邦禎輕歎了口氣，伸手去籮底把荷葉那包餜食拿來塞到他手裏，在他耳畔大聲問：“記住沒？”
小肖兒眉開眼笑把荷葉包塞進懷裏，高興大聲笑道：“我去當啞巴時遷，記住了！”扯起黃仲乙老叔的手，悄悄說：“你到大路樹蔭下等我一會，我拿點家雜馬上就到。”
黃仲乙在往城外的大路等沒一會，小肖兒跑得大喘氣跟上，背上挎著一包袱。真是乞丐過街行李多，黃仲乙像是什麼也沒看見，隻是催促快點，城裏巡視完了，還要看著炮樓門前，連夜得趕回鄉裏彙報鄉長呢。他倆鑽進山裏走小路，爬山過河，滿頭大汗的山風吹幹了轉眼又是濕淋淋，樹林裏小路悶氣風滯，大路平坦可又繞圈。陽光剛過樹梢，就近了城郊，平路上，人擠人的，還有二狗仔甩著長槍，大搖大擺的，還有幾個甩著駁殼匣子推著單車的，到了這兒也吆六喝七，一付狗兒得誌的樣子，一看就是偵緝隊的壞家夥。一些個趕車的緊緊牽住畜生，生怕驚了駕，小心翼翼往前挪。小肖兒不耐煩，扯著老叔轉進一片樹林子，解下包袱，裏麵就是一副狼皮。
黃仲乙壓低嗓門罵：“乞丐仔，你是瘋了，帶著鬼子軍服，到城門碰上檢查，你就完了，還……”
小肖兒滿不在乎說道：“好不容易到城裏走一遭，怎麼的也得威一把。怕檢查，穿到身上就是。”他倒是規整披上鬼子軍服，仍用包袱皮再包上自己的乞食衣和破帽子，紮好，卻是毫不客氣給穿到老叔的胳膊挎裏，低聲叮囑：“緊緊跟著我就是。”黃仲乙搖搖頭，把個侄孫沒辦法。
衝後麵看去，寬鬆的狼皮在小乞丐身上就像鬆垮垮的蝦皮，瘦幹蝦仁般的身軀大搖大擺的，還真是那麼回事：八字腿邁開，腦袋撅高，神氣十足，就是太紮眼了。這小子太招惹了。怎麼的鄉長就派這麼個不省心的半大小夥跟著來呢？算了，離開他一點，有點距離好回旋，自己還要完成了解倭人動向的任務呢。
小肖兒不管不顧的，學著東洋兵吆喝，朝擁擠的人群推搡。行人像是避開瘟神般讓開，連二狗仔也是避讓，持槍讓到路旁，很快開了一條路走到前頭，黃仲乙一看，趕忙靠上，實在是時間不等人。幾個羽稠褂子黑褲人，身後還掛著駁殼匣子的人，小肖兒也是伸手就是一掌，那些個對著百姓凶神惡煞偵緝隊的，倒也點頭哈腰，對著冒牌東洋一個勁鞠躬，牽著單車讓開路。有幾個烏石鄉民趕著上城裏辦事，偷眼一瞄，橫衝直撞的老少二人居然是兩代時遷。會意一笑，馬上掩住嘴。
到了城裏日寇駐地不遠，這裏人丁稀拉，遠遠望去，門前倒是一片繁忙，大太陽底下，軍車後麵，鬼子和二狗正在忙碌，是往車上搬運什麼。路旁小樹林裏，黃仲乙扯了乞丐兒袖子：“隻能這麼看了，誰叫你穿上這狼皮，太紮眼了。”一聽，小肖兒不高興了：“瞧我的！”他一下竄出樹林子，在市麵上大搖大擺，突然扯住路旁一乞丐小孩，緊緊拉住他的手，直往鬼子駐地走去。小乞丐兒身子往後縮，小肖兒學著太君派頭，指著他討食的破碗：“喲西，親善大大的。”小乞丐疑惑看著他，實在的，個頭沒比自己高多少的皇軍怎麼的話音摻有本地土話口音，假模假式的太君來逗著玩。玩就玩，誰怕誰，有無口剩食給我。來到鬼子駐地一棵大樹下，小肖兒指著樹上掛滿枝的大果子喊道：“樹上果子，大大的好，你拿碗的幹活。”說完，哧溜，幾下就爬上樹轉過眼珠子，朝院子裏麵一瞄，一清二楚。他隨手摘下深綠果子，丟下來，要砸到乞丐弟的碗裏，小乞丐沒接好，樹果砸在碗裏彈跳到地上。兩個二狗子從樹下經過，抬頭看了看樹上，一聲不吭過去。小肖兒眼睛急忙朝院子再看了看，轉而盯住二狗子後麵，二狗們走到門前，對著鬼子比劃了什麼。不好，一個挎著倭刀的鬼子帶著一個背長槍的鬼子“誇誇”地邁著隊列操樣的步伐過來了，他急忙摘下一個果子砸到乞丐弟頭上，乞丐弟把牙正啃著生澀的果子，“哇”的一聲哼叫，裂開嘴巴苦著臉回手把果子砸到本鄉土皇軍身上，回身就跑。小肖兒像猴子般靈巧跳下樹，朝乞丐弟身後追了去。嘴裏“哇啦、哇啦”嘟囔著什麼。三轉兩轉沒了身影。
黃仲乙一把沒留意，給個乞丐兒溜走了，在鬼子設崗哨的門前看了一幕，心中為他捏了把汗，躲在樹林裏還在瞪眼看著鬼子駐地門前。身後突然給輕拍一下，本能的伸手擒住對方的手腕，小肖兒哎喲一聲，埋怨：“能不能輕點？”
黃仲乙回頭才看清，鬆了手，差點就要給一巴掌，嘴裏罵：“害我擔心死了。說說，樹上看到什麼？”
“回去說不行，你不是說我礙眼嗎？”小肖兒賣起關子。
黃仲乙伸手又攥住小肖兒手腕，說：“如是一人趕不回去或是死在鬼子的槍口下，還有一人回去說明情況。鄉長等著下決心呢。”
小肖兒告饒：“疼，老叔，不要太使勁了。駐地院子裏一幫鬼子，大概得三四十號，還有眾多的二狗仔，少說也有一兩百的，都帶槍的，穿戴齊整。軍車正搬箱子彈藥，院子裏一個門洞進出的人特別頻繁。就這麼多了，行了，鬆手吧。”
黃仲乙伸手掏出幾個銅錢，說道：“鄉長派著出門，給了幾個小錢，我著實餓了，你跑跑腿，去賣幾個包子來充饑。夜裏還趕路回去吧，補點勁。”
小肖兒搖搖頭，輕輕**：“我也是沒勁了。街麵上，哪有太君買包子的，一開口，不都露了底了。這裏前不著村，後沒著店的，再說，這也沒多少功夫可耽擱了。幾個銅細留著你給老嬸還湊兩斤雜糧吧。”
黃仲乙狠命踢了他一腳，罵：“都是你誤事，穿狼皮出風頭。不聽招呼，盡是瞎耽誤功夫，害得我餓肚子。”
小肖兒從地上一溜煙爬起來，辯解：“老叔，你剛問完就嫌棄我，沒有這會兒功夫，哪來的院子情況，老蛤蟆蹦躂，還不如小時遷爬樹管用。或是鄉長兄仔就等著我嘴裏這點貨去排兵布陣呢。”
黃仲乙扯住他耳朵：“小小的年紀，敢跟老輩人駁嘴，肚子空空的，怎麼的完成鄉長的指派，玩我老叔，扯斷你胳膊，卸下腿，丟你到山裏給山狗去啃。”
小肖兒不住哀叫：“老叔，你都肚子空了，勁頭怎麼還這麼大，給你吃的！留下耳朵，還等著聽鬼叫狼嚎呢。”說著，從懷裏掏出荷葉包包，給遞到老叔麵前。
見了懂事的乞丐兒，老叔放了手，接過荷葉包打開，裏麵是幾個米糕餜子，外帶一截蒸熟的鹹魚幹。他緩了口氣：“你就是不聽老人言的孥仔，行了，都要完成任務，一人一半。這崎頭嬸，挑來大家子的早飯，還給鄉長留了一份特別的午飯。鬼家夥，你會打劫鄉長，懂得孝敬老人。你怎麼的知道裏麵還有葷菜呢，真香！沒冤我傳你時遷功夫。喂，餜子都有你的汗餿味了！”
“老叔、師父，都什麼時候，還挑挑揀揀的，廟裏發毛的餜子，我吃了不少，也沒見怎麼樣。不受用，我就自己全吃了。”小肖兒伸手去拿起一個餜子兩口就填進肚子，噎著嘴巴還強嘴：“崎頭嬸蒸餜子隻是淡淡的甜味，加了一點汗就是加了點鹽，味兒才夠。”看著老叔嘴巴嫌棄狼吞兩不誤，大方的說：“都給你了！”他伸手撿起一粒小石子，“嗖”的一下，敲下一條爬樹的小蜥蜴，嘴裏嚼巴嚼巴吞下去。又去摘了許多山裏紅小果子，吃了個滿嘴滴紅。幾下功夫，肚裏比起老叔還愜意，靜靜等待。
黃仲乙用下巴點著他，小肖兒搖搖手，揉著肚子表示了，黃仲乙吞下最後一口，把乞丐衣扔回去，罵：“不能叫你作死，是叫你換回衣服，炮樓有幾個本土二狗，老在門口站崗，你這新任時遷，蒙誰呢？”黃仲乙示意他把鬼子軍服埋到樹洞裏，小肖兒不舍，在洞外樹上留了個記號。隨手撿起一條枯幹樹枝，做回本色乞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