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呢？”“我讓他先去睡了。大人間的事情，有些還是不要讓孩子知道的好，是吧？”說話間，李鬱秀已伸手扯去餐布，一桌極齊整的宴席便展現在麵前了。曾達慶往前看，嗅了嗅，不由就皺皺眉頭，苦笑道：“鬱秀，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不吃羊肉的……”
餐桌上，幾乎就是一桌全羊席了，羊肚、羊心、烤羊腿……李鬱秀譏嘲地一笑：“你不吃嗎？可我眼見你一口就將整隻羊都吞下去了呀！”
曾達慶猛抬頭，正迎上李鬱秀那雙滿含鄙夷而憤懣的目光。他的心裏陡一驚，驀地就閃出“替罪羊”三個字。再扭頭去看妻子，梁珂雖一言不發，那神情也滿是痛苦的淒怨。他穩了穩心頭的慌亂，掩飾地說：
“鬱秀，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嘛……”
李鬱秀又冷冷一笑：
“什麼意思？這你還需要我多說嗎？你今天很得意，是吧？可你想到了在監獄裏為你背黑鍋的老同學嗎？你想過我們這一家子還有弱女幼兒嗎？你一口吃進一隻羊，真就連點骨頭也不想吐了嗎？”
“鬱秀，你聽我說……”曾達慶急扯白臉地欲做辯解。李鬱秀手掌往前一擋：
“曾市長，請免開尊口，什麼都不要再講。我已經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了。你如果還有一點做人的良心，那我現在隻希望你自己走進法院大門去，把一切說清楚。”
曾達慶頹然地坐在木椅上，好一陣，才啞著嗓子說：“鬱秀同誌，我……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如果你一定要去法院告我，我……奉陪。不過……”“不過什麼？”“我希望你還是能夠尊重相臣的意願。而且———”“你有話盡管說下去。”“事情畢竟已經過去了，你再翻出來，我個人的名譽受些影響倒沒什麼，隻是……我希望你再仔細考慮一下，事情鬧大了，損失昀大的可能是我們全市的工作。我們北口市好不容易才打開改革開放的局麵，在全國甚至在世界上都有了一些知名度，省裏十分重視我們的經驗，如果……”他停了停，注意地觀察了一下李鬱秀的神弁，接著說，“鬱秀同誌，我這樣說，絕不是想用大帽子壓你。相臣還年輕，有才華，五年時光，對你和孩子來說，確實不算短，但對人的一生來說，畢竟還隻是一段嘛。而且相臣在獄中一定會表現得很好，爭取多減一些刑，說不定兩三年就可以出來了……”
李鬱秀鄙夷一笑，說：“就算他明天就出來，也是一個蹲過監獄的勞改犯了。”“哎，話不能這麼說嘛，隻要我還在位———”“哼，在位？”李鬱秀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在位又怎麼樣？
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依附你們這些當官的，除了付出代價外，還能得到什麼？你回去吧，回去安心當你的市長，安心創造你的經驗。相臣出獄後，我們就是渴死，餓死，也絕不會再去添你的麻煩！”
曾達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懵懵懂懂、狼狽不堪地走出馮家門的，梁珂跟在身後，一直緘默不語，麵若凝霜。兩個人走出住宅樓區，站在街頭，有凜冽的夜風陣陣掠麵而過。一輛出租小汽車靠過來，停下，司機探出腦袋問，用車嗎？曾達慶走上前，打開車門，轉身讓妻子上車的時候，梁珂說話了：
“你自己先回去吧。”
曾達慶一怔：“你呢？”“我回去陪陪鬱秀和孩子。”“那你什麼時候回去？”“也許明天，也許後天，也許很久很久。你自得其樂吧。”“梁珂———”“我、真、替、你、害、臊！”梁珂說完，轉身就向樓區走去了，高跟鞋在清冷的水泥路麵上敲出一串震人心魄的轟鳴。
空留下曾達慶站在那裏發愣了。出租車司機想不到站在他的車旁的會是一市之長，不耐煩地催促道，你到底坐不坐車呀？曾達慶“嘭”地一關車門，轉身而去了。
出租車司機嘴裏不知嘟嘟囔囔地罵了一句什麼，甩下一串現代油煙屁，箭一般直向遠方射去。沉沉夜色中，那眩目的尾燈紅得耀眼，似在提醒、警示著人們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