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大驚，詳細盤問，太太推給孩子，孩子推給保姆，誰也說不明細，而且大家都不愉快。太太說，你關心鳥勝過了關心我。孩子說，你這是老年憂鬱症。保姆說，大爺，您要是這麼不相信我，我就辭活算了。
鳥的下場到底如何，老王始終弄不清楚，這成為他的生平與家庭曆史上的一個新的黑洞。
倒是那個籠子，完全打開了，門閂也壞掉了，囚不住任何鳥兒了。
舉家出遊
老王見到了多年不見的中學同學老霍。老霍熱情相邀，老王無法推辭，便到老霍家去了一次。
老霍正處在興奮快樂之中，原來他舉家作了一次歐洲旅遊，他們老兩口與一兒一女全體，包括孫兒與外孫女，去了荷蘭法國德國意大利與奧地利，找申根協定國家，進入一個就不需要再辦簽證。他們家裏擺著掛著這些歐洲物品：荷蘭的小木鞋與幹酪、法國的艾菲爾鐵塔模型與葡萄酒、德國的西餐餐具與劇場用望遠鏡、奧地利的人造水晶與莫紮特巧克力球。
老霍的房子雖然不大質量也一般，但有了洋貨很有些光彩奪目，老霍一家子也顯得有點得意洋洋。
老王目瞪口呆。
回憶老霍，上學時功課較差，其貌不揚，入團最晚，高考落榜，運動挨整，級別相當低，身體多病，孩子也一般，一家兩代，沒有天才，沒有幸運兒，登龍無術，買彩票未中頭獎，沒有大款……他們怎麼偉大到舉家逛歐洲的程度?
老王旁敲側擊，東問西詰，左顧右盼，陰陽五行，無非是想弄清老霍為何能出巨資出國旅遊。
老王想問：沒有特殊收入，您就不預留一些醫療費用了嗎?您不準備改善一下住房條件了嗎?您不考慮其他的天災人禍了嗎?您的親友對於您這樣舉家遊歐洲，就沒有什麼看法嗎?您不認為您的愛國主義有什麼問題嗎?去不去歐洲當真有那麼重要嗎?不吃法國幹紅而喝二鍋頭，不吃荷蘭芝士(幹酪)而吃北京麻豆腐，不買德國望遠鏡而聚精會神地看電視特寫鏡頭，究竟有何不可?心理醫生是否認為您的心理平衡沒有出現什麼問題呢?
各種疑問湧到嘴邊，卻一個也沒有問出來。
過年
好久了，沒有像今年過年過得這樣隆重地道。女婿給貼上了福字，倒著，透明不幹膠布。貼上了春聯。女兒給掛上了中華結，大紅燈籠。兒子帶來了年糕。孫兒帶來了上千元的鞭炮。還有盆花。還有鮮花。還有半隻羊。還有彩燈。還有電動走馬燈。還有最新出品的DVD。還有新衣裳。
全家老小一起包餃子，和麵，剁餡。說是叫做剁小人。其實想來想去周圍的小人也沒有幾個了。相互拜年和給壓歲錢。碰杯。紅白葡萄酒，二鍋頭與茅台，茅台是真的。
電話拜年。從地球的各個角落該來的電話都來了。不該來的電話也來了。
午夜放鞭炮。聽響。看花。今年的鞭炮點亮了天空，隻是由於高建築太多，看得不痛快，聽得痛快。
看電視晚會。看得太多了不容易說好，反正至少電視台自己說是非常好。
今年真是過年啊。各種條件都具備了。認真如同童年，規模史無前例。
突然，老王微微一想，地球呀人生呀過年呀放炮呀穿新衣呀戴花帽呀吃年糕呀……這些都是多麼孩子氣的事兒啊。
他流出了熱淚。
玉蘭
春天到了，老王根據太太的建議到中山公園去看花。
他看到了許多老年人，衣著整齊，身體健康，京劇太極，踢毽拋球，煞是愉快。
他看到了青草綠樹，碧波蕩漾，藍天白雲，感到空氣新鮮，環境優美。
他看到了桃花正開，杏花正旺，榆葉梅滿枝紅蕾，迎春花黃豔可人。想到自己已經年逾古稀好多歲了，還要到這裏來看花，不免慚愧自嘲，自慚形穢。想到年輕人都在勞動上班幹四化落實科學發展觀流血流汗而自己與一幫子老人在這兒閑逛消費，深感不好意思。
雖然無地自容，卻也難以了斷，不宜輕舉妄動。
他與老伴來到八柱蘭亭景點，看到好幾株大的白玉蘭。有一株，玉蘭花正在盛開，每支花如立起的酒杯。他覺得眾人都在舉杯祝酒。有一株半開半遲疑，半推半就。有一株基本隻見瞢朵不見花，瞢朵們把自身包得緊緊的。還有一株隻有頂端有一點瞢朵，別處隻有小小的綠葉。
人們在那裏留影，也在那裏分析，就是陽光的問題。靠南靠光，不受阻擋的玉蘭正在盛開，萬盞玉杯，齊唱春曲。躲在陰影裏的玉蘭，猶猶豫豫，心神不定。頭頂見得著陽光，身子被一些柏樹包圍的玉蘭，隻能開頭頂的幾朵花兒。一半陽光一半陰影的玉蘭呢，一半開花，一半收縮躲藏。
老王心生感慨，自問道，我這一生，算是一株什麼樣的玉蘭呢?
老伴問他為什麼走神，他微微一笑。
夜間，睡夢中，他大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