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我讀《三十八朵荷花》(1 / 2)

《三十八朵荷花》是閻綱先生獻給女兒也是獻給中國文學的一部新著。作為中國當代文學一個重要符號的閻綱,以我單薄的文學創作經曆和寫作資質,真正的讀懂他已屬不易,但《三十八朵荷花》讓我讀到了一個柔弱也強大、溫情也剛直、安靜也澎湃、憤懣且思考著的靈魂。這個靈魂一直朝聖般地走在中國文學的一條路上,在血與火的淬煆中,已走過了半個多世紀……

《我吻女兒的前額》和《三十八朵荷花》兩個單篇是閻綱留在這個世間悲慟而淒美的文字,這些文字流傳很廣,它們一直在感動著這個世界。2008年深冬,我在淚雨紛飛的再閱讀中思想:一個中國文壇驍勇般的戰士、一個曾經震撼中國文壇的文學批評家,竟以散文式表達把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深重悲苦寫成了柔美浸心的絕唱。女兒美麗的夭亡,親人的肝腸寸斷,在閻綱的筆下最終化為一種尊嚴,父母、女兒都以尊嚴的方式承受了這份苦難。人性的高貴與愛最終證明了這種尊嚴比任何苦難更有力,是世間其他任何力量都無法肆虐的。

哲學家周國平先生說過:“經曆過巨大苦難的人有權力證明,承受苦難和創造幸福屬於同一種能力。”女兒駕“荷”西去,父親母親終在流淚的思念中挺立過來,然後又以挺立的力量安慰著我們這個世界。

2004年9月,我摯愛一生的丈夫慘逝在昆明至北京的列車上,丈夫停止呼吸後,我擁著他漸行漸涼的身體,在列車上度過了19個小時!如此殘酷的生離死別曾使我肝腸寸斷,萬念俱滅。丈夫走後,我把親人慘逝的悲苦寫成文字發給了我的親人和朋友,也發給了閻綱先生,不久即接先生複信:“體製壓碎一條人命,逼真得像虛構,然而卻是血寫的事實。應是‘不在天長地久,隻求曾經擁有’。繼續寫,墨點代血澆灌靈魂。”隨後先生又發信:“寫吧!在書寫中安妥自己的靈魂。”

此前的10月5日,先生在江西開會期間聽說我痛失親人,隨即用山東作家魏興榮手機發來他的問候:“致梅潔:這次江西開會,你沒來,好像是王旭峰告訴我你沒與會的原因,與你同悲。剛才興榮向我備述一一,我們都很傷心,盼節哀是囑。我是閻綱。”

那一段時間,先生和諸多朋友的關懷成為一種活著的力量和智慧,使我最終不毀於痛苦。2007年10月,《大江北去》出版,11月23日,我即收到閻綱先生的短信:“收‘巨著’,深受感動,同時告慰在天之靈。找準了曆史的契合點和感情的親和點,悲喜交集。創作上突破光榮榜、流水賬的俗套。祝你成功!梅姑娘,安養貴腦,好好休息,不必回信。”

……

先生不間斷地鼓勵、安慰著一顆受苦的心靈,這力量源於先生深重的受苦。清清麗麗的女兒,端端莊莊的女兒,一生善待著這個世界的女兒,生命像荷一樣盛開,卻又在不該凋零的季節凋零。女兒沒有選擇眼淚,父母也沒有選擇眼淚。但我深知,一個經曆了深重苦難的人,即使恢複了新的生活,“但內心一些東西已經永遠地沉落了。”

唯有思念不會“沉落”。

2009年1月17日,中國作家一行十幾人到明皇陵采風,車行途中,挨我坐的閻荷的母親劉茵一路都在說著女兒。這位中國文壇資深編輯、作家突然問我:“梅潔,你相信人死後有靈魂嗎?”我說我相信。她說你相信夢嗎?我說佛陀、神靈也常以夢的形式告訴我們一些事情。她說她夢見女兒了,女兒站在雲端,那雲朵朵似荷,盛開著。很多人擠在那裏,望天望雲望女兒。後來,那雲漸漸地飄遠了,女兒消失了……

大姐說著,流淚了。

我感知,這流淚的敘說,使這個冬季深刻地疼痛著。在此之前,大姐多次鼓勵我好好生活,她說:曾經幸福過,以後就在美好的回憶中繼續這份幸福。還說:現在每每回憶起女兒小時候的事情,都覺得十分美好。隻有心境走出了苦難,走在另一個世界的親人才會微笑望著我們……

然而此刻,拿什麼安慰一顆依然因思念而流淚的母親的心呢?

我對大姐說:夢並不虛幻,這夢是閻荷給母親的兆示呢。任何生命都有善惡輪回的,你們善良的女兒已經走在了天堂,那裏有一片淨土,那裏有她靈魂的故鄉……

我知道我沒有能力揭示一個如此美麗真實的夢境,但我企望我和大姐都能相信這夢裏隱秘的意義。

在《三十八朵荷花》一書裏,我們讀到了一個父親對於女兒的悵思,也讀到了一個兒子對於故土的親情:故鄉的石門墩、被淚水淹死的母親,還有七爺的豆腐坊……我們看到了一個印象裏剛毅而血性的批評家綿長的柔情,無論他怎樣漂泊,陝西鹹陽九峻山腳下,永遠有他生命的根。“隻有住著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兄弟姐妹的閻家什子”,才是他“靈魂深處永久的家”,在他生命遊走四方的旅途上,我們能夠真切地聽見他一直在心底默默呼喊著的一個聲音:“我想家了!”

一切柔情與剛毅、善良與血性都是相通的,在美德這條路的盡頭,它們殊途而同歸。我這裏想說的是,在《三十八朵荷花》這樣一部書裏,我更多讀到的是閻綱先生人性中的剛毅,風骨中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