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小說(2)(2 / 3)

珊姐含淚領我到她的寢室,一進門便看見夢雄的放大像,像前供著幾瓶鮮花。我站在他遺像前靜默了一會,我心中萬分淒酸;那知關帝廟一別便成永訣的夢雄,如今歸來隻餘了一幀紙上遺影。我原想來此山中掃除我心中的煩憂,誰料到宇宙是如斯之小,我仍然又走到這不可逃逸的悲境中來呢!

“珊姐!難得我們在此地相見,今日雖非往日,但我們能在這刹那間團聚,又何嚐不是一種幸福。你拿酒來,我們痛飲個沉醉後,再並騎出遊,你也可以告我別後的情況,而且我也願意再騎騎小白馬,假如不是它的聲音,我又哪能來到這裏?”我似乎解勸自己又是解勸珊姐似的這樣說。

珊姐叫人預備早餐,而且斟上了家中存著的陳酒。痛飲了十幾杯後,我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遂偕同珊姐走到後院。轉過了角門,我看見那兩匹馬很疲懶的立在垂楊下。我望著它們時心中如絞,往日光榮的鐵蹄,馳騁於萬軍百戰的沙場,是何等雄壯英武!如今英雄已死,名馬無主,我覺紅鬃馬的命運和珊姐也一樣呢!我的白馬也不如八年前了,但它似乎還認識故主,我走近了它時,它很馴順地望著我。珊姐騎上夢雄的紅鬃馬,我騎上白馬,由後門出來。一片綠原,彌望都是黃色的麥穗,碧綠的禾苗。珊姐在前領著道,我後隨著,儼然往日童年的情景,隻是歲月和經曆的負荷,使我們振作不起那已經逝去的豪興了。

遠遠望見一片蔚濃的鬆林,前麵是碧澄的清溪,後麵屏倚著崇偉的高山,我在馬上禁不住的讚美這個地方。停騎徘徊了一會,抬頭忽然不見了珊姐,我加鞭追上她時,她已轉入鬆林去了。我進了鬆林,迎麵便矗立著一塊大理石碑,碑頂塑著個雕刻的石像,攬轡騎馬,全身軍裝;碑上刊著:“革命烈士郝夢雄之墓。”珊姐已下了馬,俯首站在墓前,墓頭種滿了鮮花和青草,四周用石柱和鐵環圍繞著。

我把馬拴在鬆樹上,走近了石碑,合掌低首立在夢雄墓前,致這最後的敬意和悲悼!夢雄有靈也該笑了,他一生中所鍾愛的珊姐和紅鬃馬,都在此伴著他這靜默的英魂!偶然相識的我,也能今朝歸來,祭獻這顆敬慕之心。夢雄!你安息吧,殯葬你一切光榮願望、熱烈情緒在這山水清幽的深穀中吧!

珊姐望著石像哭了!我不知怎樣勸慰她,隻有伴她同揮酸淚!她兩手懷抱著夢雄的像,她一段一段告訴我,他被害的情狀,和死時的慷慨從容。我才知道夢雄第二次革命,是不滿意破壞人民幸福。利益的現代軍閥。他雖然壯誌未酬身先死,但有一日後繼者完成他的工作時,他仍不是失敗的英雄。他的遺囑便是讓珊姐好好地教養他的兒子,將來承繼他的未完之誌去發揚光大,以填補他自己此生的遺憾!

自從聽見了珊姐的敘述後,不知怎樣,我陰霾包圍的心情中忽然發現了一道白采,我依稀看見夢雄騎馬舉鞭指著一條路徑,這路徑中我又仿佛望見我已隕落的希望之星的舊址上,重新發射出一種光芒!這光芒複燃起我燼餘的火花,刹那間我由這個世界踏入另一世界,一種如焚的熱情在我胸頭繚繞著——燃燒著!

白雲庵

天天這時候,我和父親去白雲庵。那庵建在城東的山阜上,四周都栽著蒼蔚的鬆樹,我最愛一種披頭鬆,像一把傘形,聽父親說這是明朝的樹了。山阜下環繞著一道河水,河岸上都栽著垂楊,白巉巉的大小山石都堆集在岸旁,被水衝激的成了一種極自然美的塑形。石洞岩孔中都生滿了茸茸的細草,黃昏時有田蛙的跳舞,和草蟲的唱歌消散安慰婦人們和農工們一天的勞苦,還有多少有趣的故事和新聞,產生在這綠蔭下的茶棚。

大道上遠望白雲庵像一頂翡翠的皇冠,走近了,碧綠叢中露出一角紅牆,在煙霧白雲間,真恍如神仙福地!庵主是和父親很好的朋友,據說他是因為中年屢遭不幸,看破了塵世,遂來到這裏,在那破廟塌成瓦礫的廢址上結建了一座草庵。他並不學道參禪,他是遁潛在這山窟裏著述他一生的經曆,到底他寫的是什麼,我未曾看見,問父親,也不甚了解;隻知道他是撰著著一部在他視為很重要的著述。

早晨起一直到黃昏,他的庵門緊閉著,無論誰他都不招待不接見,每天到太陽沉落在山後,餘霞散灑在鬆林中像一片徘紗時,他才開了庵門獨自站在岩石上,望著閑雲,聽著鬆嘯,默默地很深鬱的沉思著。這時候我常隨侍著父親走上山吉,到鬆林裏散步乘涼,逢見他時,我總很恭敬的喊一聲“劉伯伯”。慢慢成了一種慣例,黃昏時父親總帶著我去白雲庵,他也漸漸把我們看 作很知己的朋友,有時在他那種冷冰如霜雪的臉上,也和晚霞夕照般微露出一縷含情的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