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對這個提議表示可以考慮,隻不過需要先考察一下。
這麼一看,堯的確是遵循了部落的原始民主原則,打算禪讓了唄。
是,他讓了,但沒有完全讓。
因為堯考察舜的方式很特別,他直接招舜當了自己的上門女婿,把兩個女兒娥皇和女英嫁給了他,讓她們二十四小時無死角地考察這個出身底層的窮小子。
沒錯,舜其實是堯招的贅婿,隻不過不是永久性的,這個叫“服役婚”。本質上來說和你下館子沒錢買單,那就去後廚刷碗一個套路。
舜在堯的家裏“服役”了整整二十年,其間各種表現良好,堯也就放心地將天下交給了舜。也就是說,堯的確沒傳位給兒子,卻傳位給了女婿,民間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所以堯和舜之間的禪讓怎麼看都有點不夠純粹。
那真正的禪讓存在嗎?
存在,就是舜和他的下一個繼任者——禹。
這兩位之間的禪讓就純粹得多了,因為他們之間不但沒有裙帶關係,甚至還有殺父之仇。禹的父親鯀就死在了舜的手裏。
舜在正式繼位之前立過很多功勞,其中最重量級的一項叫“平四罪”。“四罪”是當時官方欽定的四個罪大惡極的大反派,分別是“三苗”、歡兜、共工和鯀。
“三苗”指的是當時江漢、荊州一帶的部落,傳說這個部落是蚩尤九黎之民的後代,向來和炎黃血脈的中原部落聯盟不對付,動不動就鬧事造反,結果被堯派兵打敗了。於是舜就建議把戰敗的“三苗”部落流放到青藏高原一帶。
公然對抗領導可是個大罪名,被流放了很合理。但和叛亂的“三苗”一起挨收拾的歡兜、共工和鯀又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行呢?
表麵上看,這三位都是罪有應得。
歡兜本身就是叛亂的“三苗”部落的首領之一,共工和鯀則都治水失敗。這三位要麼是叛亂分子,要麼是辦事不力,被處理很正常啊。
當然,這隻是官方版本的聲明。
事實上,這三位都是堯舜權力交接的絆腳石。
歡兜曾向堯提議讓共工繼位,鯀是共工治水工作的繼任者,歡兜和鯀之間還有血緣或姻親關係,說明這三人很可能是關係緊密、利益相關的“小團體”,而他們共同的訴求就是反對舜的繼位。
歡兜提名了舜的競爭者,鯀和共工都曾公開質疑過堯指定舜作為繼承人的決定,鯀更是試圖憑借自己手中掌握的治水資源來謀取進一步的權力,甚至已經到了公然抗拒命令、對抗中央的程度。
麵對這種對最高領導權的挑戰,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訴諸暴力。
歡兜和共工戰敗後被流放,而實力最強、威脅最大的鯀,受到的處罰也最嚴厲。當時已經攝行天子之政的舜借口鯀治水不力,說服堯處死了鯀。[3]是的,治水失敗隻是官方理由。在部落聯盟的權力鬥爭中失敗,才是鯀被殺的真正原因。
正是通過這樣的鐵血手段,舜才平穩地接過了堯的首領之位。之後他任命禹繼續負責治水工作。
當領導的人都喜歡講一句話,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舜任用和自己有仇的禹擔任重要崗位,稱得上是“用人不疑”。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舜也沒法做到“疑人不用”。因為整個部落聯盟的一把手雖然是通過禪讓產生的,但聯盟內各個部落的領導換屆方式仍然是血緣繼承,所以禹才從老爹鯀那裏繼承了本部落的首領職位和治水工作,舜就算想換人也做不到。
不過舜對此也毫不在意,他既然能以“治水不力”的罪名弄死鯀,自然也能用同樣的罪名拿捏禹。
禹的處境就十分險惡了。
他初入職場就被貼上了“罪人之子”的負麵標簽,頂頭上司給他製定了嚴格的績效考核目標,所承接的項目又是史詩級的硬骨頭,那前途真是慘淡得不行。
禹能怎麼辦?隻能玩命幹。所以他結婚第四天就上班了。
然後,他就再也沒下過班。
治水是個極其繁雜又精密的超級工程,從設計治水方案、協調人力資源,到籌備工程物資、應對突發狀況等,千頭萬緒全都令人頭疼。
禹是否頭禿我們不知道,但他“腿禿”則是一定的了。
因為長年泡在泥水裏,禹小腿上的毛囊組織都被泡死了,兩條腿上連一根腿毛都沒有幸存。腿毛沒有了聽起來是小事,但長期潮濕帶來的病痛是什麼滋味,那就隻有當事人自己清楚了。
很多人都知道禹曾“三過家門而不入”。但《史記》中的原文寫的其實是“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
是的,不是過而“不入”,是過而“不敢入”。
為什麼不敢入?自然是害怕,畢竟治水要是不成功,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了。事實上,禹在上崗的第一天就知道,他必須事事都做到極致完美,否則隨時都可能倒黴。
治水,既是禹一生中麵臨的最大考驗,卻也是他逆襲翻盤的最佳機會。因為隻有在治水過程中,禹才能調動海量資源,才能深入基層一線,進而打造屬於自己的核心團隊。
就好比公司大領導憋著壞想收拾你,但有個核心項目又必須交給你幹。那你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活兒幹得漂漂亮亮的,順帶著在幹的過程中把所有的業務骨幹、核心資源都收入麾下,隻要你手中掌握的資源足夠多,哪怕是董事長見了你都得客客氣氣的。
所以禹從治水開始,就統一部署,通盤考慮。他一邊抗洪搶險,一邊恢複生產,一手治洪水,一手收人心,硬生生把一個應急項目搞成了長期投資。可以說禹治水的腳步走到哪裏,他的團隊就搭建到哪裏,他的追隨者就擴張到哪裏,跟滾雪球一樣。
最終所有的山川河流都治理好了。史書記載禹開通了九條山脈的道路,疏通了九條大河的河道,在九個大湖築起了堤壩。當然,這裏的“九”都是虛數,泛指很多的意思。